周韫初的手里没缺过钱,不过不是父母给予的,是她的亲生哥哥给她的。赵盛益曾给周时言一张卡,让他随便花,他把这张卡偷偷给了周韫初,还常常把零花钱、生活费拿给她花。
    周韫初有时候很庆幸自己有个哥哥,不管是经济还是情感,周时言都对她很好,比父母还要好。可有时候又很讨厌他,父母偏爱他,家里的资源也都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子。
    她不确定周时言会不会一直对她好?在利益面前,情感很脆弱。
    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父母是恨、是厌恶。对他,她的情感很复杂,有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有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我儿子最优秀了!你就是爸爸的骄傲,还是我们老赵家的基因好呀!”赵盛益笑得合不拢嘴,每次周时言回家,他都很开心。
    周韫初的眼神掠过一丝鄙夷。
    周时言一学期没回家了,周行芳特意给保姆放了假,亲自做了一桌丰盛菜肴迎接他回家。
    赵盛益夹给儿子一大块肥肉,“多补充点蛋白质,爸爸知道你学习很辛苦,营养一定要跟得上。”
    周时言勉强一笑,“爸,不用给我夹,我想吃什么就吃了。”
    周韫初知道周时言最近在健身,在饮食上比较注意,肯定不吃肥肉,她随口一说,“爸,你还不如给哥夹鱼吃,鱼的蛋白质含量多。”
    赵盛益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是蛋白质吗?”
    周韫初忍住翻白眼的动作,平静地说:“蛋白质是组成人体一切细胞、组织的重要成分,是动植物组织中的主要物质,也是构成细胞的基础物质,广泛存在于动物的皮肤肌肉、血液乳汁还有发毛蹄角,植物的根茎种子里也有。现在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含有蛋白质,有的多有的少。如果不是从事劳动工作,每天摄取三十克蛋白质就差不多了。”
    周时言对妹妹的知识储备量感到意外,她在学校应该还没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
    “你们现在就学这些了吗?”他挑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沾了沾汤汁夹给了她。
    “没有。”
    周韫初咬了一口鱼肉,含糊地说:“是老师提前给我看了一些教材。”
    “看的化学?”
    见汤汁沾到了她的嘴边,周时言抽出纸巾给她。
    周韫初擦了擦嘴,“生物和化学我都看了……”
    还有一点汤汁没有擦到,周时言拿过纸巾轻轻地帮她擦拭,认真倾听。
    周韫初继续说:“生物强调的是生理功能,化学强调的是组成结构和性质,不同学科切入点也不同,不过都挺有意思的。”
    周时言随着她笑了,兴致勃勃地问:“那你最喜欢哪个学科?”
    周韫初想了想,“都挺喜欢的,最喜欢的……历史吧,因为历史老师人很好,讲课很有趣。”
    兄妹俩聊得起兴,完全把赵盛益晾一边了。女儿在学业上的强势,让他很不舒服,这样的不舒服从以前就有,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中,和周行芳是同学,周行芳的成绩比他好,他怎么也超不过。
    “学到点东西就显摆。”赵盛益冷哼了声。
    “这是很基础的知识呀!”周韫初漫不经心地说,“爸,你应该多补充点蛋白质,对身体好。”
    最后四个字别有深意。
    赵盛益的脸色更黑了,周行芳偷偷瞄了一眼丈夫,朝女儿一瞪,“快吃饭吧!”
    周韫初没再开口,静静地夹菜用餐。
    周时言欲言又止,一个学期没回家,父母和妹妹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差了。
    他见妹妹不怎么吃肉,夹了一块排骨给她,“正长身体,多吃点。”
    周韫初盈盈一笑,“谢谢哥。”
    周行芳又看向丈夫,他的脸色还是很差,像挥之不去的阴云盖在脸上。
    她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就算长身体也别吃那么多,尤其是这种油腥大的,容易发胖,一旦胖起来了就不容易瘦了,那样不好看,女孩子的体型很重要……”
    周时言眉头紧锁,“妈,韫初还小,要多补充营养。”
    周行芳叹了声,“都是为了她好,等她长大就明白了。”
    饭桌上的氛围更沉闷了,周时言看向妹妹,她的神色平静,看不出异样,还朝他笑了下,他收回视线,心绪复杂。
    饭后,母亲收拾餐桌的动作很娴熟,要是不知情的人来了,还以为她是家中的保姆。
    “妈,我来吧。”周时言来到厨房帮她刷碗。
    周行芳的手沾了水,她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不用,你学习那么辛苦,去歇着吧。”
    她霸占着水槽,不让他靠近。
    周时言没离开,拿起抹布擦拭料理台的表面,周行芳试图赶他走,他坚定地说:“我都是要成年的人了,应该为家里做些什么了。”
    周行芳欣慰一笑,心里暗想如果是女儿主动帮她做就更好了。
    “妈,你和爸是不是对韫初太苛刻了?我感觉她挺难受的。”
    周行芳没在意,“你妹现在是叛逆期,等她大了就好了。”
    他继续劝说:“你们有沟通过吗?我觉得你和爸应该找韫初好好聊聊,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有哪里不愉快的地方,可以说出来……”
    他说了很多,没有回应。
    水龙头发出的水流声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餐盘上洗洁剂的泡沫。
    周时言无奈,眼前的厨具很乱,不熟悉摆放位置的他毫无头绪,无从下手,就像是家庭关系,难以攻克的数学题都没有这么复杂。
    他有点强迫症,自己的物品一向收纳得很整齐,有时按照颜色分类,有时按照物品的类别摆放,井然有序。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收拾,一边整理一边擦拭,尤其是边角的地方。
    正当他专注擦拭时,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怎么让他干活?”
    周行芳立刻夺走了他手中的抹布,神色微慌,“我来吧我来吧。”
    “我想……”
    “就算保姆不在也不应该是你来干,让你妈和你妹做。”赵盛益打断了他的话,又对周行芳说,“叫那丫头来做,先别让她写作业了,她也大了,不能养成好吃懒做的性子,以后招婆家嫌弃。”
    说完,赵盛益搭上儿子的肩,神采飞扬,“走,这里不是男人待的地方,爸带你去公司转转!”
    赵盛益推着他离开了厨房。
    周韫初躲了起来,直到父子俩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她才出来。
    母亲没有叫她,一个人静静地收拾厨房,熟练且呆板,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以前的她珠光宝气,娇贵优雅,对待生活很精致也很挑剔,很讲究养肤,接触皮肤的水都是经过处理软化的,在外面洗手要买纯净水来洗,不然就会过敏,那时父亲还打趣她,说她的手能检测水质。而现在的她,双手浸泡在混着污渍的自来水中,毫无反应。
    周韫初的心里生出几分后怕,如果童年时期没有姥姥的关照,现在的她也是毫无反应的。
    她仿佛预见了那样的未来,害怕而又庆幸,可仍然很忐忑,像是在玩一款地狱难度的游戏,如履薄冰,没有指引,没有攻略,全凭自己摸索。
    每当这时她总是无比思念姥姥,在姥姥家,她是主人;在自己家里,她是客人,总有一天要离开。终有一天她将彻底变成外人,去和另一个外人争抢日渐狭窄的方寸之地。
    可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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