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来查案办事的,怎的晚上还打情骂俏互换衣衫呢,就那么情难自禁忍不住吗!
    他将心中的愤然压下,重重地叹口气:“进来吧。”
    朝术有些意外章村长的表现,这样明事理的主事人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庄就有,世间真是卧虎藏龙。
    他转头跟裴照檐说:“你要进来听我们的谈话吗?”
    “什么意思,还不许我听了?”裴照檐眯起眼睛,眸光危险。
    朝术敛下眸子,语气平淡:“裴照檐,你要想清楚。这件事牵扯甚大,知道的越多对你的处境越不妙,你没必要再将自己,将裴家再拉入泥沼里面了。”
    这是一句衷心的劝诫,裴照檐却动了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怕不成?!我裴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朝术静静地看着他发脾气,只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兵权。”
    裴照檐看清楚后,也不知是被那夜里的寒风一吹还是被认出来的这二字惊住,背后一凉,瞬间惊醒下来。
    当今可不是什么心思纯良,友善大度之辈。
    他心思狭隘,昏庸善妒,一向忌惮拥有兵权的裴家,若是再跟世家大族的案子有牵扯,那必定又是一次理不清的烂账了。
    朝术竟在背叛了太子萧谦行后还顾及他们裴家,裴照檐心情复杂,居然有些不敢去看朝术明亮的黑眸,双腿更像是灌了泥一样滞在原地。
    为什么突然又给他这样的错觉?
    尤其是在经历了背叛的大事后,朝术,你若是心狠,最好就一直狠下去。
    三心二意,优柔寡断。
    算什么?
    朝术可不知道他三言两语就将裴照檐的心绪给拨乱,即便是知道也不会怎么在意吧。
    他满心满眼都是在办成这件大事的澎湃野心上,他本来就是有几分赌徒性格在身上,走在悬崖边缘的刺激更令他愉悦。
    饱尝惊险恐慌之后结成的甜蜜果实更令他着迷。
    只要能找出世家大族藏匿隐户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有一就会有二,只要有一处率先做了范例,剩下的也会忍不住加入其中。
    愚昧的村民就仿佛羊群一般,从众地跟着所有的羊,头羊想怎么带领就怎么带领。
    裴照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听朝术的话,他飞身枯坐在房梁上,后脑勺枕在双手上,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等着他们谈话结束。
    天边的明月好似转了,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骤变灰蒙蒙的薄雾聚拢了又散,他打了几个哈欠,却精神奕奕,压根就睡不着。
    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朝术了,若是想报复,他一开始就该实行了,也不会一直只停留在威胁阶段。
    朝术手臂上的伤也不知好了没,当初他看见朝术朝自己下手都那么狠辣,已经快要认不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脑子已经下意识在为对方开脱,朝术都能为平民百姓做到这种地步,当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会不会有什么苦衷,亦或者是太子萧谦行教他这样做,只是他们不知道。
    裴照檐将自己头发抓得凌乱,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胡思乱想太多,感觉他的头都要爆炸了。
    要是能大口大口喝酒,或者去边关厮杀一番就好了。
    只需要在风沙里来雨雪中去砍杀敌人便可,将生死置之度外,听主将命令,不需要自己思考多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裴照檐躺在房檐上向下看朝术,而朝术也抬着头凝视他。
    虫鸣花动,月影轻移,柴扉上落下两人的影子,紧紧依靠在一起。
    时间好似在此时停滞。
    裴照檐的耳根慢慢红了,他刚要出声,就听见一道不善的声音、
    “你们还留在这里含情脉脉做什么?能不能别处去腻歪,这事我已经答应你们了,也不用在这里继续做出这般情态来刺激我一个孤家寡人吧!”章村长牙酸地说。
    朝术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眉眼冷淡:“那我就先告辞了,多谢村长的深明大义,您今后定然会被铭记感谢,朝术做事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章村长冷哼一声:“希望你把之前承诺的做到就是。”
    朝术朝他拱手告退,之后转身就走,也没管裴照檐会不会跟上来,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自己讨人嫌的自觉,黏在他身后吵吵嚷嚷。
    隔了那么远,章村长都能听见他那大嗓门。
    “这人一看就不近人情,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他答应你的?没看出来啊,朝术,你身上竟还有两把刷子!”
    夸就夸吧,还带上他作甚?!
    哪怕是章村长这样心平静和的人,也被裴照檐搞得满腹怨气,额头上几青筋若隐若现。
    ……
    朝术突然对裴照檐和睦友善可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知道该讨好他裴小将军了,而是他忽然想到杜如兰的仇还没报,朝术可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刚刚忽然心生一计——挑拨离间这二人。
    看他们两个内斗,可比他一个人单打独斗有意思得多。
    看起来杜如兰还没告诉自己的同伴,是他使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逼得他不得不干这种利于百姓之事。
    朝术也看出来了,直到现在为止,裴照檐都还以为他是主动在为百姓做事呢。
    于是他对裴照檐的态度好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亲昵,裴照檐一时间竟还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他就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脑海中剔出去,他怎么会觉得朝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还对他心软呢?
    太子殿下甚至尸骨未寒,他有这种想法岂非与禽兽无异。
    朝术比他想象得更懂人心,一眼就能看出来裴照檐在犹豫什么。
    他眼睫微垂:“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当初没有救殿下。”
    “可是裴照檐,你就只信杜如兰的一面之词,从未想过我有没有什么苦衷,也不曾来问过我。”
    他们回了李大娘的家,村中普遍家贫,也没什么油灯,便只能借着月光谈话。
    但是朝术眼中的泪光太刺眼了,裴照檐曾经见过西域进献的琉璃,在日光反射下的光线会刺痛他的眼睛,现在这两粒泪珠和红通通的眼眶杀伤力竟然不亚于琉璃。
    他心口竟还有些酸涩,不过可不能叫对方给看出来。
    “什、什么苦衷?”裴照檐竟也顺着朝术的话问下去。
    他知道不该被人牵着鼻子走,但他就是想听听朝术的解释,万一是他们之前都误会了他呢?
    上钩了。
    朝术想。
    第47章
    深冬寒月, 雪堆了一层又一层,朝术慌慌张张地把刚洗好的衣服给抱去晾晒,手指头冻得像是一根根红肿的萝卜。
    宣春宫的人可没有同理心, 嬉笑着叱咄他赶紧将那些湿哒哒的衣裳给晒好,免得晚了他们就穿不上干净的衣裳。
    朝术无法, 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只能任人宰割。
    当时他年岁尚幼, 总有那么一两个良心未泯的宫娥忍不住想帮他, 却被人拉住, 道:“你去帮他作甚, 看他那孤僻样子, 阴森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你去帮了他还不一定能落得个好呢。”
    宫娥犹豫了,于是朝术便只能在大冬天一个人孤零零地晾晒被子,他的手回去之后又红又肿,后来理所当然地落下了病根,每到冬日便会生疮, 又痒又痛。
    现在要敷好久才能止住那些痒麻。
    宫人也没说错,他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后来朝术就令这些人同他们的主子一块儿进了浣洗局,夜香库, 宫中最脏最累的活便由他们来一力承担。
    所以,裴照檐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呢?
    朝术扮可怜也是得心应手,声音哽咽, 潸然泪下:“我之前一直未同你们谈殿下的事, 是因为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殿下对我恩重如山, 便是再无情无义的人也会有感于他的宅心仁厚。他当日同我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他赶赴黄泉的是他的生父,是当今的圣上,叫他如何不心灰意冷?”
    裴照檐还是狐疑,他实在不信太子殿下是甘愿放弃手中权势的愚忠愚孝之辈,可谁又能真正知道殿下的想法,知道帝王在殿下心中的份量呢。
    “我知你不信我的一面之词,但我那儿有殿下的亲笔信,殿下宅心仁厚,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身亡后,你们会……对我出手。”
    他说得信誓旦旦,又饱含痛苦之色,裴照檐其实已经将心中的信任从六分提升到了八.九分。
    “那之前你怎么不将那些亲笔信拿出来啊?”裴照檐嘟囔,“害我们误会你那么久,也不解释一下。”
    朝术迟疑,泪盈于睫,欲说还休地看他。
    跟他这位八百个心眼子的朝总管待在一起,裴照檐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得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分析他那些话以及一个眼神中所包含的意义所在。
    他迟疑地问:“可是有什么原因?难不成是四皇子胁迫了你?”
    此话正中朝术下怀。
    “之前亲笔信不拿出来,是怕你和杜如兰二人不信我,认为这是我伪造的,至于之后……”
    朝术表现得难以启齿的模样,正是他这样的态度才让裴照檐更急切了,抓着他忙问:“之后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怎么不说,拿出你平时冷嘲热讽我的高傲来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说,你觉得我不配替你主持公道?”
    怎么越说越糊涂了,朝术顿住,不理解裴照檐如此急切的原因。
    他冷心冷肺惯了,早就习惯忍受他人的恶意,唯一到手的善意扭曲了,此后再无法将心间为他人敞开半分。
    “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事在很大程度上与杜如兰有关。他知你……”朝术闪烁其词,“知你对我有其他想法,于是让我瞒着你别把此事说出来。我已经害了殿下,不能再害了你。但是我这次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你不要将我说的告诉杜如兰,行么?”
    朝术吸了吸鼻子,他趁着裴照檐义愤填膺时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生理泪水从眼眶涌出,眼睑就好似打翻了女子的胭脂盒,晕染出妖异的红。
    若是杜如兰在这,定然能够分辨朝术话里的真假。
    可惜面前的人是裴照檐,这个傻子平时直面的多是直来直去的砍杀,便是兵书上的奇谋策略也是在行兵打仗上,对他来说极容易破解,少有这样弯弯绕的阴谋诡计能让他头疼。
    他见一向傲骨凌霜雪的朝术成了这可怜的模样,脑子里哪还能装得下多余的想法。
    裴照檐也没多做思考,拳头都硬了:“我早就知道他想分开我们两个!他究竟是想帮我还是害我,杜如兰他……”
    裴照檐拧紧眉头,忽地想起很早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以他粗枝大叶的性子,肯定会早就把那件事抛之脑后,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却发现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手中的利箭擦过朝术的肩膀,杜如兰那颤动的瞳孔。
    杜如兰他敢说,他当时没有半分心动吗?
    朝术迟疑,他方才随口胡编乱造的话,却没想到裴照檐那么激动,难道这小子是真的对他有那种心思?
    不、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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