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盈的性格和父母显然又有极大的不同,但再怎么变,骨子里那点精明务实还是不会变的。就如她再怎么喜欢秦厌,倘若和秦厌相处对她全然无益,她早就一刀两断了。
    “闻盈?”
    她回过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秦厌。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目光幽沉,闻盈不期然想起两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们也这样遥遥相对,只是当时秦厌看的不是她。
    当她转过头后,秦厌才不紧不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其实他们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秦厌试着找过她很多次,但闻盈暂时不太想见他。当然,她也很清楚这份不想见里,还有一点试探的意味。
    也许秦厌也明白。
    “真巧。”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平淡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闻盈抿了抿唇,偏过头不看他。
    “确实挺久没见了。”她很客套地说,刚下过雨,天色有点阴沉,让她看起来有点冷淡又清亮的感觉,礼貌又生疏。
    秦厌凝视着她。
    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有种很专注的意味,像是翻来覆去权衡了很多,又拿不定主意似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看着她。
    阴沉的天气笼罩着商业街,但并不能抹掉来往人群的鲜亮气氛,有点微冷的风吹过来,软绵绵地擦过他们的脸颊。
    “所以,”他很突兀地开口,就像是他们刚才讨论过什么一样,“你最近改主意了吗?”
    闻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觉得就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似乎更好。
    “什么主意?”她没有偏头去看他,很矜持地反问,尽管她能感受到秦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颊边。
    秦厌没有说话,他当然很清楚闻盈是故意的。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喧闹里彼此静默,闻盈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却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那我的项目计划书呢?”他问。
    这个问题闻盈倒是可以回答。
    “没什么问题,如果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来,我可以加入。”她就事论事,“甚至于我还可以再多拉点投资进来。”
    他们就着微冷的风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儿。
    然而当风止歇时,又归于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那我们下次约个时间再细谈。”秦厌和她并肩站在街边,打破这沉默,“我母亲还在等我。”
    这是闻盈第一次见秦厌和他的母亲同行,她很快想起在悬崖别墅的那个夜晚,秦厌曾说过他的母亲有些近乎癫狂的特质。
    她终于回过头去看他。
    秦厌也在看她。
    闻盈才发现他的眉宇间仍有些藏得很深的阴郁,而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了。或许他们相熟后便很少见了,又或许只是秦厌把这些情绪藏起来了。
    她微微蹙眉。
    但秦厌看着她,很微浅但真切地露出一点微笑。
    “闻盈,”他忽然说,闻盈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你的鞋带松了。”
    闻盈下意识低头。
    她今天穿了一双很漂亮的玛丽珍鞋,设计师在绑带上用了点小心机,让缎带成为这双鞋的点睛之笔。这种漂亮的亮点也很符合所有精致事物的共性,打理起来很麻烦,好看不好穿。
    现在那条绾在脚踝的缎带果然像秦厌所说的那样,有些松松垮垮地向下滑落,眼看着就要垂到地上了——今天可是刚下过雨呢。
    闻盈气得没来由。
    为什么偏偏就是被秦厌发现的?她宁愿被任何人发现,也不希望是秦厌。
    “那你帮我拿一下。”她抿着唇,决心不露出任何窘迫的神情,以免使得她和狼狈这样的字眼挂钩。她微微瞪了秦厌一眼,示意他接一下她怀里的大包小包,好方便她腾出手重新理好缎带。
    但秦厌没有伸手。
    他平静地看着她,微微扯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很淡地笑了一下,似乎有点复杂,但又像只是她的错觉,“我没法拿,衣服上有咖啡。”
    闻盈微怔。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秦厌胸口的衣服上确实呈现了一片更深的痕迹,像是谁泼上去的,只是衣服颜色深,一眼看不出来而已。
    “怎么搞的?”她下意识地流露出一点不自知的关切,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很认真地皱着眉打量秦厌的神情。
    秦厌凝视了她一会儿,用很淡的微笑做回应。
    “母亲大人厚赠。”他说,轻描淡写,“没什么。”
    闻盈微微皱着眉,既为了他的语焉不详,也为她的缎带,但后者并不特别浓烈,因为等尤女士回来就能解决。
    但秦厌很平静地掠过了这个问题,他看着她,像是有点微笑的意味,但开口,却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先别动。”他说。
    闻盈没懂他的意思,有点疑惑。
    秦厌微微退后一步,在她惊愕的目光里,很从容地弯下腰,半蹲在她面前,比对着另一条缎带的系法,平静地把那条松落的缎带整理好。
    “好了。”他起身,神情平淡,幽沉的眼瞳凝视着闻盈,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又止住了,最终只是一个很短暂的微笑。
    “见到你很高兴。”他说。
    “下次见,闻盈。”
    第18章 迷恋
    闻盈真正和秦厌“下次见”是在两个月后,她如愿踏进心仪的名校,也重新成为了秦厌的学妹。当然,她不是说和秦厌有更多交集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但就只是,如果这是入学所必然要带来的后果,那她也实在没办法,对吧?
    “其实你要是申请我们学校就好了。”偶尔联系的时候,阮甜很遗憾地说,“我们学校的商学院应该更适合你。”
    阮甜的大学也非常有名,从某种程度来说还要胜过闻盈申请的学校,而两所大学的商学院也都名声赫赫,常被人拿出来比较。
    阮甜的大学商学院更倾向于培养传统的管理精英,而闻盈申请的学校则更适合具有创新和冒险精神的学生。阮甜当然认为闻盈更适合前者。
    她是真心为闻盈考虑过,并没有什么坏心思,闻盈看得出来。
    “我觉得这所学校是最合适我的。”微冷的秋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闻盈轻轻抬手合上,玻璃窗嵌合在窗框上发出微微震动的轻响,像是委婉的呼应。她很平静地把桌上的东西理到一旁,和电话另一端的阮甜说,“非常合适。”
    但阮甜像是并不太相信这言语中的真实性,偏偏又很能自行理解出另一番理由,很是欲言又止了一番,“其实,喜欢一个男生并不一定要和他去同一个学校的。”
    然而或许是想到她自己也和林州申请了同一所大学,似乎全然没有说服力,阮甜又顿住,不太说得下去,“唉,算了,你们这样也好。”
    闻盈几乎要被阮甜这番言不尽意逗笑了。
    她很短暂地勾了一下唇角,但其实又没有多少欢悦的意味。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目光茫茫然飞过窗外苍翠的松叶和半落的法国梧桐,到达最遥远而渺茫的天际,像是出神般凝视着浅淡即散的云团,轻声说,“不是。”
    她不是为了秦厌,尽管在得知他们有着相同的志愿时,闻盈也确实曾暗暗欣喜。
    但不是就不是,即使她的自辩恐怕不会令阮甜或熟识她的人相信。
    闻盈想,她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又或许不是。
    “……这份计划书有点冒险。”略显杂乱的小办公室里,闻盈安静地坐在桌边,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把厚厚一沓的纸页捏得微微有点变形,但她似乎没有发现,又或者并不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
    她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像是不太赞同似的,然而她的目光却牢牢地盯着秦厌,呈现出一种很少见的专注到极点的模样。
    自从他们把话说开后,闻盈就很少有这样认真凝视秦厌的时候。
    他们在商言商,闻盈坚决不多给秦厌一点同学、合作对象之外的眼神,从小打小闹的随手尝试,到越来越像模像样的合作。
    秦厌也像是很明白她不言说的拒绝,他们就这样心知肚明地故作寻常。
    装得久了,就连闻盈自己也有一点相信她是真的对秦厌不感兴趣了,也许那种若有似无的情愫早已在时间里消弭殆尽,只剩下褪成死白的回忆。
    但此刻,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在杂乱无人的办公室里安静地对视,目光所及只有彼此,一切伪装和借口好似都无所遁逃,消融在这别无旁人的一眼中。
    闻盈心里升起一种很复杂的酸涩,她才意识到她并不如她所判定的那样视秦厌为过眼烟云。
    她深心里仍然如两年前那样暗暗在意他,甚至这在意还要胜过往昔,混杂着从前未有过的怪怨和难平意,像是半生不熟的草莓榨成汁强行灌入喉头,换得一腔酸涩。
    她当然还喜欢他。
    这发现比什么都让她倍感难堪。
    “是有点冒险。”秦厌很平静地任她打量,从闻盈走进这间办公室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而动,一刻也没有挪开。他凝视她时大大方方,并不咄咄逼人,只是有一种很幽邃的专注感,不会给人冒犯感。
    “但我觉得你应当会喜欢。”他说。
    闻盈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凭什么?仿佛秦厌真的有多了解她一样。
    但闻盈从不指望有谁能真正了解她——任何人,当然包括秦厌。
    “看来你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她垂眸重新打量手里的计划书,略显冷淡,虽然她知道自己实际是说了一句近乎赌气的废话。
    秦厌当然对他的眼光有自信,他也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这自信。哪怕是闻盈意难平,不也因为这份眼光而长长久久和他打交道吗?
    秦厌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一直在观察闻盈反应,即使她除了稍显冷淡外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他仍很敏锐地捕捉到她不悦的来由。
    但他没有回避。
    “如果冒险能给你带来高回报,你是一定会尝试的。”他说,语气很平淡,但莫名笃定,像是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一样,“你从来不是会被高风险吓退的那种人。”
    闻盈有点很轻微的恼火。
    “你又知道我不怕高风险了?”她很冷淡地翻着计划书。
    “秦厌,”她几乎有些克制不住的冰冷,即使这恼火有些无端酸涩,“你何必摆出一副非常了解我的样子呢?”
    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他明明是围着另一个女孩子转的。
    就算秦厌从悬崖别墅的那一夜起开始留意她好了,他们交集寥寥。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把他的每一点举动都细细描摹,可他又能对她有多少留意和了解呢?他所谓的了解里,又有多少是真实的闻盈呢?
    不对等的在意,只是彼此一场折磨。
    更让她无可奈何的是,即使她翻来覆去把一切都想得通透,对她来说也只是更深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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