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从卫生间出来时又恢复如常, 倒了洗发液往她头上揉着。
    “我给你按摩吧。”他突然道。
    “行啊。”章玥说,“别折了我脖子啊。”
    简昆笑:“折谁也不能折你啊。”
    他呼吸冲着她,撩动她的耳朵酥酥地痒。
    章玥闭眼躺着, 总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像炙热的太阳, 照得她浑身烫起来。
    简昆从她的太阳穴按到后颈,她舒服得打起瞌睡。
    他手上维持均匀的力道,释放后的脑子不见爆裂的花, 变成澄明的水。他看着她的睫毛,听她呼吸匀净且渐沉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瓜, 这可是女朋友啊,想着想着就开始乐。
    章玥转醒, 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道, “没出声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章玥:“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更乐了:“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她睁眼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洗头。”
    “好嘞。”
    洗完头再吹干, 这夜章玥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刷牙时忽然有人敲门, 那动静不小且越来越急。
    她想又是简昆送早餐来了,一开门却险些被一女人扑倒。
    这女人穿着件大圆领t恤,腿上一条棉绸萝卜裤, 脚上一双带跟的凉鞋。章玥不认识她, 倒认识她旁边的孩子,是带头欺负丁凌的那个。
    “还老师呢!大伙儿看看啊,这就是实验二小的老师!”女人扯了孩子的胳膊,“你安的什么心,使坏使到孩子头上来了, 看给孩子咬的!”
    那小孩儿裸/露的胳膊上除了几道明显的抓痕还有一圈牙印, 印子红中带紫, 齿口因被浸出的血珠遮盖已不怎么明显。
    章玥问怎么回事儿。
    “还装!”女人扯开嗓门道,“星云街后面改造楼那小孩儿不是你在管?他都亲口承认了,是你教他咬人的!”
    她身后还站了三四人,都是家长的模样,其中一个也气愤不已,冲章玥道:“我家孩子腿上都是淤青,也是让那小孩儿踢的,疼得都不能走路!没爹没妈的孩子野了点儿咱也理解,你身为老师,怎么能教唆学生咬人踢人?”
    章玥说有误会。
    “萝卜裤”女人嚷嚷道:“误会什么误会,那小孩儿都亲口说了,是章老师教他的,教他打不上也能咬上一口,治上一回,别人就不会老欺负他!”
    另一人又说:“小孩儿互相打架正常,他们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师,谁还放心把小孩儿送去学校,今天教学生咬人踢人,明天是不是得教他们拿刀子杀人?”
    这一煽动,家长们彻底失控,拧着章玥要说法。
    她一张嘴辨不过,这也不是证明自己有无过错就能解决的事儿,眼看失控的家长要上手,情急之下她关上了门。
    刚到兴市那年,她以为和三观不合的潘锐迟早得爆发一场冲突,但潘锐早出晚归,俩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和她起冲突的反而是潘锐的儿子潘晟。
    潘晟十三,每天回家就捧着个手机,潘鸣每天骂他他也没放下过。章玥睡觉时他总在玩音乐,一套架子鼓在隔壁屋响出震天雷的动静。
    章玥养了一盆兰花,抱去阳台晒太阳,过一阵去浇水时那花儿连根都枯了,宽长的绿叶上是星星点点的焦黑印。她撞见过潘晟在马路对面的电动车棚里抽烟,他说话时吆五喝六的样儿和潘锐一样。
    她为死掉的兰花向潘晟询问,潘晟说她有病。
    她并不十分气恼,因为知道他年纪挺小病得挺重,多半时候看他就像看个皮大馅小的破橘子。
    她连根带土拔/出那株枯叶,扔垃圾桶时像扔了个烂橘子,一点儿感情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潘晟又说话了:“我爸老说你可怜,我没看出你哪儿可怜,吃我家饭,穿我妈给你买的衣服,一个笑脸也没有,好像我们都欠你似的。你那屋本来是给我当音乐室用的,现在乐器只能放我屋里,挤得跟什么似的,我都没说你,你还好意思发脾气。”
    章玥想了想,连盆儿也扔进垃圾桶,“咚”一声响,像是把他说的话都一块儿砸碎了。
    潘晟被惊扰地抬了抬腿:“没教养,你那瘸子爸果然教育不出什么好人。”
    “你爸会教育你,把你教成什么好人,你也就吃饭的时候知道拿双筷子,上完厕所连个马桶都不知道冲,会抽烟?会上网?考去吧,最好再拿个奖,让人知道知道你爸多么会教育人。”
    潘晟只知她不爱说话,就以为她不会说话,哪知她嘴皮子利索起来像把锋利的刀,全挑着他的弱点切。
    俩人为这事儿要打起来,但被保姆及时分开了。
    之后章玥便和杨青霏提出要住校。
    杨青霏正襟危坐切着盘里的牛排:“你有需求,我不是不能答应,但你得明白,这个社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章玥已摸清他们的路数,和她谈起条件:“下个月月考我数学考满分。”
    杨青霏看着她。
    她又说:“期末也考满分。”
    然后她就都考了满分,搬去学校住去了。
    后来杨青霏执意让她报外省工大,也是她以自己赚生活费为条件换来就读本地大学的机会。
    章涌森从不和她谈条件,这就是她和杨青霏走不近的理由。即便数学不考满分,人生也不会完蛋,可偏有人歌颂历经艰辛困苦才能赚取空间和自由。
    她无计可施,那便做罢,她也做到了。大概因为一直能做到,便忽略了做不到,以为把握得挺好,但还是失控了。
    屋外那几个家长的面孔无疑宣扬她是个失败者,一个有失偏颇且坏心眼的失败者。
    她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吵嚷,也有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下下撞击着门板,那力道似要连墙壁一块儿推倒。
    过了挺久,那动静没了,阳台却传来声响。
    她变得紧张,以为那些人从楼下爬上来了,只听“砰”地一响,简昆一双脚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进来。
    章玥睁大眼睛:“你怎么翻墙上来?”
    简昆:“翻墙早被人报警了,隔壁认识我,从他们家翻过来的。”
    她又问:“你怎么不敲门?”
    简昆看了看她:“门上被人泼了油漆……昨晚薛恒不是介绍了一做布料生意的人么,上午我去找那人谈事儿去了,中午得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一直关机。”
    她拨弄桌上息屏的手机:“忘充电了。”
    简昆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又察看她的脸:“没打着你吧?”
    “没。”她说,“我没敢开门。”
    “不开门是对的。”他站沙发前搂她的脖子轻轻摸着,“一群疯子。”
    她得到关怀,心思才活络过来:“不知道丁凌怎么样了。”
    简昆说:“老太太厉害着呢,年纪摆在那儿,一扯嗓门一跺脚,没人敢把丁凌怎么样。”又说,“但他被吓坏了,那孩子的妈逼供一样非逼着他说为什么那么干,又逼着问谁教的他,他不惊吓,全照原话说了。”
    章玥想起先前领着丁凌上饭馆要说法时,那孩子家长明尊重暗不屑的态度,大概那会儿就已心生不满。
    “我知道。”她说,过了会儿又说,“我不适合当老师。”
    “嘛呢,就因为那几个疯子?”简昆道,“我倒觉得这事儿你干得挺棒,丁凌他爸妈教不会,他奶也骂不会,我也没能给他一丁点儿启发,全是因为你,他才终于勇敢了一回。从今往后这小子的腰就挺直了,那帮臭小孩儿再也不敢欺负他,这事儿对他的性格会产生很大影响,不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么,命运从此也改变了,这可不是教会他多考几分就能相比的,依我看,没人比你更适合干这个。”
    章玥看着他:“我有那么好么?”
    “有啊。”
    没人比她更好,从一开始他就这么认为。
    相比外貌,他更着迷她的风范,即便在那段最讨厌他的日子里,她也丝毫不因个人恩怨对他做出最后判决,反而救他于危难之际。
    在他心里,她就像一道光,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照出一条明确的路,唤起他沉睡的善良。
    章玥呆呆的没说话。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往茶几上坐下,勾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往她鼻尖上亲了亲。
    “别丧了啊,我可以这样,但你不能。”
    章玥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见过阴天的太阳么,两者不能共存,阴天就是阴天,有太阳的天就不叫阴天,而你生来就是太阳。”
    第40章 你不行
    章玥看着他:“你学过哲学么, 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简昆:“我不懂什么哲不哲的,反正都是自学的,牛不?”
    “太牛了。”她问, “他们还在外面么?”
    简昆:“就两三个人在楼梯那儿坐着, 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彻底冷静了就走了。”
    后来那几个人的确走了,但更大的风浪来了。
    一小时后章玥接到顾烟茹的电话, 问她怎么回事儿。
    她还挺吃惊:“连你都知道了?”
    顾烟茹说:“不止我,全校都知道了, 你看看班级群吧。”
    她挂了电话进群,那几个家长已把小孩儿受伤的照片发了出去, 还附带声讨她的文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的家长们由此开启激烈的讨论, 也有人说证据不足不能信的, 但大多仍对她保持怀疑。
    到了晚上,事件扩大成全网皆知, 连她的小学地址都被挖出来。她成了百口莫辩的哑巴,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后来她的手机终于因为被拨打次数过多被迫关了机, 世界才落得了清净。
    简昆在屋里走了两圈:“这两天你别出门。”
    章玥看着他。
    “我也不走了。”他说,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章玥为这事儿一天没吃饭,他就像地下工作者去接头一样神神秘秘出去买菜,去的路上挺顺利,回来时碰到穿制服的跑腿小哥。
    那小哥正弯腰对着门口拍照。
    “干嘛呢?”他拎着袋子往楼上走,“拍什么拍, 再拍我抽你啊!”
    小哥解释:“不是我要拍, 拍给顾客的。”
    简昆:“什么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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