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口,阮霁本想弯腰查看阮溪之情况的动作微动,索性直起了身子,方才刻意表现出来的感激与和善也收了回去。
    看来,这个有断袖之癖的霍三公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好糊弄,如此,他也就不装模作样了。
    他看着霍闲知,轻笑一声:“如今府上诸人自顾不暇,京中的名医也生怕被阮府连累,哪里肯为溪之看病,可不是只能找些医术不精的嘛。”
    他轻飘飘说完,见霍闲之没有搭话,仍专心给阮溪之喂水,于是假意叹口气:“唉,就怕日后连这样的日子也没了,过惯了富贵日子,也不知他们娘几个能不能过得了苦日子……”
    “噔!”他话还没说完,霍闲知就将汤匙扔在碗中,扭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冰冷的狠意。
    这老东西,用阮母、阮琴之威胁了阮溪之这么多年,今日还敢来威胁他!
    他讽刺地扯了下嘴角,将碗递给一旁的小厮,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说道:“他起码还有个苦日子过,就是不知这人若没了脑袋,还能不能再蹦跶?”
    “没了脑袋”四个字一字一顿从他口中说出,直戳阮霁心底,他撑着的冷静自持有一瞬间破裂。再联系他恨不得除掉自己的狠意,阮霁心中明白,他们府上的那些事恐怕早已被他知晓了。
    心里顿生恼怒,以为是他们二人相好时阮溪之告诉他的。
    那轻贱的东西,像他娘一样没脑子,阮霁心中骂道。
    这么些破事说与相好听又能如何?柔情蜜意时,汉子自然怜惜他,可等有一日厌弃了,反而仗着他没靠山,无所顾忌地欺辱他。
    阮霁心中嗤笑,对这母子两人鄙夷不已。
    可这么一来,拉着阮溪之装可怜的招数也无用了。
    不过,还好霍闲之对自己蠢儿子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
    他想了想,干脆直言:“我掉了脑袋倒是不冤,可他们的脑袋也不稳当,且得看上头的意思呢。”
    霍闲之闻言冷嗤一声,凭霍家的能耐,他这几日早探知到了些内情。
    阮溪之在顺王一事中确有微末功劳,皇上这些时日不追究阮家,显然是念着阮溪之的功绩,想等他醒来再做处理。
    既然如此,阮溪之绝不可能被砍头,可阮霁就不一定了。而阮霁现在说这些,无非是想吓唬自己,骗自己动用霍家的权势保全他罢了。
    见他不为所动,阮霁也不着急:“是,阮溪之立功了,皇上或能留下他的性命,我的脑袋搬家于他或许还是件喜事。”
    “只是,”阮霁顿了顿,“只是一个罪臣之子,往后的仕途也到头了,苦读十几载,为官只三年,甚至这京城他也再住不下去了吧。”
    说着,他还嘲讽一笑:“当然,他有霍公子你,想来也不至于没有容身之所,靠着那身年轻的皮肉,应该也能勾住你几年,只要他乖觉些做个外室,霍大人应当也能容他……”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已经打在他脸上,阮霁只觉鼻子一酸,下意识抬手捂住,就觉温热的血迹沾了满手。
    “老爷!”跟着他的大管家连忙上来查看。
    他却不当回事,忍过这阵本能的酸涩流泪后,笑道:“我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那种日子他恐怕过不下去,所以还请霍公子帮忙通融一二,不然只罪臣之子这个被人戳脊梁骨的身份,就足够他受了。”
    说完,他才与大管家一同离开了。
    霍闲之看着他离开,脸色铁青,两手攥紧,压制着心中的火气,许久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方才阮霁那样说阮溪之,他不可能不生气。可他心底明白,阮霁说的这些不会发生。
    且不说他不会让阮溪之做外室,单以阮溪之的才情和品性,也不可能依附他而生。
    只是……
    若真失了皇上的信重,没了前程,他这么多年的苦读和理想又该如何?
    他想到这人之前在丹棱时,案桌上时常摆放的卷宗和诸多水利、民生的书册,以及这人言谈间偶尔对大西朝现状的不满。
    他知道,这人是真正想办实事的。
    可在官场上,就算阮溪之这次没失了皇上的信任,到底有了污点,日后升迁难免受到影响,他一直以来的抱负恐怕不可能实现了。
    霍闲之叹口气,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自来就是咸鱼一条,没有什么理想抱负,以前还嫌这人垂首公务,少了与自己玩闹的时间,所以总爱在他处理公务时逗他。可现在,他却着实替阮溪之觉得惋惜、遗憾。
    想着,不由低头看着床上的人,眼神中不自觉带了些心疼之色。
    都已经过了好几日,人还不醒,每日只能给他喂些汤汤水水,总觉得这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心中难受,眼睛一遍遍扫过床上的人,只是看着看着,却视线一顿,不敢置信般直直的盯着那人的脸。
    床上这人眼神明亮,嘴角翘起,不是冲他笑是什么?
    霍闲之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下意识提起嘴角,只是又立马放了下去,喉头吞咽一下,勉强平静了语气:“我去叫林启。”
    正要转身,衣摆却被阮溪之虚虚拽住,那手摇摇晃晃,好似抬着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可霍闲知却好像被施了定身符,再没动弹。
    “闲之……”床上的人虚弱叫道。
    这一声,顿时让霍闲知红了眼眶。
    他缓了缓,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转过头语气凶狠地说道:“闭嘴,你不是回京城娶媳妇、生孩子吗,怎么现在病得要死,还得老子伺候你!”
    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阮溪之一眼,这才出去找林启了。
    阮溪之被他骂懵了,看着空了的手指许久,之后才轻轻笑了起来。
    倒是一旁等着的小厮对自家公子这番举止瞪大了眼睛,前几日巴巴伺候阮大人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啊。
    况且自己还在这儿呢,主子怎么自己出去叫人?
    扭头见阮大人仍看着方才拽过他家公子衣角的手指发愣,眼睛转了转:“大人别介意,我们公子嘴硬,您昏迷的这段日子他比谁都上心,一直陪着您呢,就是爱要面子,您多哄着些就好。”
    他可是他们公子最初派来京城“看着”阮大人的眼线之一,是他们公子的心腹,清楚阮大人在他们公子心中有多少分量。看见阮溪之因他们公子失落,自然要劝解两句。
    阮溪之本就没生气,盯着那手指看也只是留恋方才抓着他衣角时的触觉,再听这小厮这么说他家公子,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眼睛里却有了水意。
    他当然知道那人要面子、爱叫人哄的性子,可是当初在丹棱,从来都是他哄着自己。
    第133章 前情
    眼见自己说完后, 阮大人的神色反而更加失落,暗卫立马吓得不敢说话了。要是被他家公子知道自己惹得阮大人伤心,必定轻饶不了他。
    正想着, 就见他家公子带着林大夫进来了。林启听霍闲知说人醒过来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随他一同来查看阮溪知的情况。
    只是阮溪之到底是刚醒来, 身体还虚弱着,一睁眼看见霍闲知,心情本就有些激动,后又伤怀以前的事,精力可不就不够用了。
    看见他们二人后,只来得及扯了下嘴角就支撑不住, 又昏睡了过去。
    “哎, 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
    他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 可将一直故作淡定的霍闲知吓着了, 长腿一迈就上前将人搂在怀里, 还焦急地喊着林启,“你快看看他。”
    这紧张的模样,可与方才的凶狠半点不沾边。
    林启见状并不慌乱, 上前摸了摸阮溪知的脉搏和体温,说道:“无事, 他伤的严重, 又昏睡这么久,身体必然虚弱, 哪是一下子能好起来的, 且得慢慢养呢。你让之前府上那几个大夫开几副补药, 养着就是。”
    霍闲之闻言,搂着阮溪知的手一顿,脸上有了心疼之色,手轻轻抚过怀中人苍白的脸庞,心里有些后悔方才对这人冷言冷语了。
    这次,他着实是受大罪了。
    一旁的暗卫见他神色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公子,那属下现在去将那几个大夫请来吧?阮大人现在是得好好补补,方才都没干啥,就瞅着抓过您衣角的手指看,然后便晕过去了,身子也太虚了。”
    他这话说得刻意,林启听完立即挑起了眉毛,颇感兴趣地得盯着霍闲之看。
    霍闲之别扭地清了清嗓子,骂道:“我也是你能打趣的,没一点儿规矩。”
    暗卫连忙弯腰,笑着认错:“是是,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他弯腰等着主子的吩咐,却听他家公子静默一会儿后,又问道:“他没说什么?”
    暗卫低垂着头,偷偷扯了下嘴角:“没说,不过属下见阮大人的脸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来来回回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也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有些犯糊涂吧。”
    霍闲知先时听着,还觉得有些惆怅,听到后面,立马骂道:“你才糊涂,不着调的玩意儿,还不快去请大夫?”已然是一副护短的架势,见不得别人说他一句。
    暗卫笑着请大夫去了,林启也忍俊不禁,冲阮溪知抬抬下巴,“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霍闲之听他问,神情又委顿下来,撇撇嘴说道:“我还不能给他些气受?也就是我心胸宽广,不然就凭他以前干的那些事,不趁着这次机会搞死他,我都不霍。”
    他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当日阮溪知气他时的场景,心里来气,语气又凶恶起来。
    “行,”林启无奈,只提醒一句,“不过你还是小心着些,人现在虚弱着,别真把人气出个好歹后又来找我。”
    林启这么说着,心里也明白,就以他对阮溪知的在意,想来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有这多余工夫,他不如操心些别的。
    “你暂且不会离开京城罢?”他问霍闲之。
    霍闲之将视线从阮溪知脸上移开,摇头说道:“暂且走不开。”
    阮溪知醒来后,皇上那儿也该对阮府做出处置了。霍闲知想起方才与阮霁的谈话,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你也再留些时日吧,他情况还不稳定,还得麻烦你再看顾一段时间,我才能放心。”霍闲之说着,看着林启诚恳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这次若没有你,他恐怕早已……”
    林启听了,耸着肩膀抖了抖,“得了,别来这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与霍闲之互损惯了,听他这么正经说话,实在不习惯。
    而且说实话,他最初与霍闲之相交时,正是费尽心思找关系、攀人脉的时候,目的确实不单纯。
    可后来救他性命,陪他去阮府,带着他回枣林庄……接触越深,他们二人的脾性就越相投。
    即便他与刘盛等人认识的时间更久,可在许多观念、想法上,明显与霍闲之更有话聊。
    更何况,霍闲之早就察觉出他的不寻常,却从未就此多嘴过,甚至会帮忙掩盖,称得上是个不错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也不必来这些虚的了。
    “行,那我也不多说了,咱们之间且看以后吧。”霍闲之笑了起来,“只是又耽误你回家陪夫郎了,不若这几日带人出去逛逛,买些新鲜玩意儿,就当我送与弟夫的吧。”
    林启笑笑,也未再多说,霍闲之无非是想给他些东西,聊表谢意,自己一味推拒,反倒让他心下难安。
    既然如此,他不若趁这机会看看京中的铺子,将京城的奶茶生意也做起来。
    这段时日,刘盛和吉家兄弟已经在沁水县的周边镇上又租下了两个铺面,正在装修中。丹棱和沁水的市场基本已经占领了,需要继续往外开拓。
    现在有霍家京城中的人与他一同看铺面,少了打探消息的麻烦,也省得自己在这儿平白浪费时间好。
    何安然十一月就要生产了,若能生产前多定下几间铺子,生产后自己就能多些空闲,正好在家陪陪夫郎和孩子。
    于是,接下来几日,林启每日都会带着人去街上转转,只每日晚间回来后,才去察看阮溪知的情况。
    也不知是给他喂下的空间水灵力强盛,还是霍闲之照顾贴心,总之阮溪知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人明显精神起来。
    这日霍闲之正在外间皱着眉看信时,阮溪之一步一顿,自己慢慢从内室挪了出来。
    霍闲之余光看见他的身影,连忙起身,斥道:“谁让你起来的,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下地晃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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