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try  my  best  but  there's  no  one  left  for  me  to  lose.  ”
    ——Adam  Lambert
    连凡这次回国,ABC本来提出要一起来,也想见见连凡的家人,但连凡没让他跟着。他对ABC说,想要先试着自己处理家事,如果谈好了,ABC再过来,高高兴兴地和家人见面,如果谈不好,他就干脆不用来了。ABC回以对连凡的完全尊重,没有插手他的私事。
    回来不过几天,连凡他妈就死了,连凡仅剩需要处理的就是她的后事。他妈自然剩不下多少钱,连凡和乡下的亲戚也没有联系了,就直接把遗体捐赠给医院,把他妈的嫁妆和这么多年攒的一些金银首饰给卖了,人寿保险给领了,全部归到自己账户底下。令他意外的是,他妈的保险受益人竟然没有改过,还是自己,虽然金额不多,但基本可以让他付清欠总裁的那一笔。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收款的时候,总裁最后出来见了连凡一面。
    连凡想也不想就回答:“回去结婚呗。”
    总裁颇有些不相信地抽了口烟:“人家真愿意就这样和你结婚?什么时候走?”
    “不急,还可以多待几天。我妈之前有些基金在银行里,身后事全部处理完也需要一段时间。”连凡毫不在意,“其他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以后有机会再联络。”
    “呵。”总裁发出一声苦笑,把烟摁进了烟灰缸,“你要是以后真不打算回来,趁这几天,还有哪些狐朋狗友也好,可以抱大腿的豪门亲友也好,多去联络他们吧,我算得上什么呢?”
    好歹同床共枕过几年,对待总裁,连凡多少也有几分感激。他轻叹了口气,难得认真地说:“那你自己呢?老这样跟家里瞒着,也不是办法,我看你还是尽早和他们摊牌吧。”
    总裁却又抽出一根烟来,打着了火机,“……他们知道。”
    “什么?”连凡皱起眉头,“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柜的?那为什么当时你不和他们说我……”
    “他们一直都知道,也知道你的存在。”总裁吐出烟雾来,看向连凡的眼神中仍有几分愧歉,“他们不在乎你是什么人,只想要我找个女人结婚。除了生孩子以外,我自己的私生活,他们不会管,是我一直不愿意结婚而已。”
    连凡一时语塞,沉默下来,细品着对方话语中对自己的复杂情绪。直到总裁的那根烟又快要燃尽了,他才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就愿意了?”
    “嗯,已经谈好了。”总裁低下了头。
    连凡追问:“和什么人?”
    “一个女同,父母双方都认识,介绍过来的。”
    不知为何,连凡觉得心里很是失落。
    一杯奶茶喝完,他们就此分道扬镳。该哭该闹的,其实连凡在出国以前就哭完闹完了。以他对总裁的了解,他看得出来,总裁这次对他已无太多不舍。反正账也算明白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但他刚才说的话,倒是提醒了连凡一件事。
    连凡花了好几天时间才下定决心。鼓起所有勇气打过去的电话,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接通了。
    更令连凡意外的是,对方就在他此时所处的大都市。
    又是在网红咖啡店,临街的落地玻璃旁,桌上摆着两杯单品手冲,周围的气氛和深色液体一样苦涩、浓厚。连凡自认为没多大改变,对面坐着的人,却已变了许多。
    长卷发剪短了恢复复为生来的黑色,不再有眼影眼线,粗框眼镜看起来十分疏离,衣着倒是复原了连凡记忆中大学时期的风格。
    “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回来找我。”阿淑先开的口,语气中有着嘲讽。
    连凡张了张嘴,但久久吐不出话音,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重又缓,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鼓鸣,大概连通向了地狱。
    “我就是想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连凡看着对面熟悉的女生,却只能在她脸上看见极其陌生的冷淡表情。
    阿淑嘴角上仍挂着冷笑,“我没结婚,你是不是很失望?”
    一听见这话,连凡感到一阵放松,一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负担猛地消失了。他浑身上下顿时泄了劲,不知是喜悦还是酸涩难堪的泪水顷刻涌出眼眶。他捂着自己的脸,大哭了起来,比对面的阿淑还要激动,“太好了……太好了!”
    阿淑看着他哭泣,不为所动。
    直到连凡逐渐从抽泣中平静下来,用泪眼朦胧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淑:“……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不让我看他的体检报告,”阿淑依然冷静,“宁愿扔在外面也不敢给我看。我想办法拿到了他的身份证,去医院再打了一份,发现他有艾滋。”
    “天哪……”连凡浑身发寒,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你有没有和他……”
    阿淑大声冷笑一声,听起来更像是怒哼,“上辈子积德了,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是绅士风度,尊重女性,才一定要等到结婚之后才发生关系,其实他根本是对着女人完全硬不起来。”
    连凡内心阵阵后怕,如果不是阿淑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她下半辈子就这么搭进去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他的手脚还在发抖,仿佛和阿淑一起历经了生死关头,“幸好,真是幸好……”
    “幸好?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阿淑眯了眯眼。
    连凡赶紧摇头,“我不知道的!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去死?”
    “你是不知道他有艾滋,还是不知道他和你一样,是同性恋?”阿淑以正常音量问出。
    听见“同性恋”这三个字,连凡下意识地用余光撇了一圈周围,没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才小声回答:“我不知道他有病……”
    “那如果他没病,我和他结婚,你就觉得无所谓了?”阿淑紧追不舍,“你不能看着我去死,但是可以看着我去做同妻?可以看着我踏入一场骗局,看着我被别人利用,看着我失去公平的人生?”
    连凡哑口无言,阿淑还在紧紧相逼,“连凡,我问你,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害过你一次?对于你的家事,你的感情,你的秘密,我有哪一次不是站在你那边,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你要出柜也好,不出柜也好,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无条件地支持你?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吗?”
    桌面上的咖啡,因阿淑逐渐变得激动的身体碰在了桌旁,正轻微晃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泼洒。
    “你这次回来,以为我已经结婚了,还打电话给我,约我出来,是打算现在才告诉我真相吗?还是你根本就不会说,只是想看看我的同妻生活过得幸不幸福?生了几个孩子?什么时候被他和他的真爱男人扫地出门,净身出户?”
    “不是,不是的……”连凡徒劳地否认着。但在心底深处,他也很清楚,如果这次他得知阿淑过得还不错,他肯定不会把事实戳破。
    “那你还想干什么?”
    面对质问,连凡却无法回答,甚至连自己即将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国的道别话语,也说不出口。
    两人的沉默,也不过是闹市中微不足道的错觉罢了。城市的喧哗和人声鼎沸,并没有因此减弱半分。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故事,立刻就被前进的车轮与清理落叶的扫帚带走,不知是消失在下水道中,还是淹没在垃圾场里。
    阿淑疲倦地晃了晃脑袋,轻声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如果我是你,我会保持低调,但是你们圈里消息这么灵通,大概已经晚了。”
    说完,阿淑起身离开。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就这样,连凡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中,连凡刚刚游了泳,蒸了桑拿,穿着酒店浴袍,用大毛巾擦着头发。桌上的iPad正拨打着视频电话,片刻后,ABC和儿子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Hi!Honey,吃过早饭了吗?”连凡的笑容完美无缺,对摄像头招着手,“今天不用上学吗?”
    ABC引导儿子用中文和连凡打招呼,然后才放小孩离开,屏幕里只剩下他自己。“事情办完了吗?”他温柔地问连凡。
    “差不多了,还有些银行那边的问题,得等一段时间。”连凡坐在桌前,悄悄伸手调了台灯的角度,让他素颜的脸蛋看起来更加温和,“亲爱的,我想你了……”
    大概是网络信号不好,视频中ABC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话语也有些迟缓,“……我也想你。”
    “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特产吗?爸爸妈妈有喜欢喝的茶叶吗?我这两天还算有空,可以到处买东西。”连凡稍微前倾身体,寻找着屏幕上ABC眼中自己的倒影,“不如干脆你们过来旅游吧,反正现在是淡季,到处人都不多,方便我们带着爸爸妈妈去逛景点。”
    “Ivan,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聊聊。”ABC将手机拿了起来,似乎一路走到了电脑桌旁,“这是咨询过公司律师之后的决定,是我父母要求的。”
    “律师?什么……?”听见这种认真的语气,连凡有不好的预感,但依然维持着温柔笑容,“嗯,没事,你说说看。”
    “我很想和你结婚,Ivan,但肯定不是毫无条件的,这你应该清楚。”ABC的眼神看着他那边的电脑屏幕,没有望向电话里的连凡,“我的父母委托律师对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包括你的家庭,你在国内的财务状况,还有你之前的职业生涯,然后定了这份比较详细的协议。”
    连凡的笑容缓缓消失,浑身犹如被冰水当头浇下。
    “之前我们谈过的时装品牌,Song’s依然会注资,并且是大股东,具体金额和股权划分,全部在协议里列明了,之后公司的运营和盈利分配,一切按照正常商业合作来算。我们各自的婚前财产,全部会进行公证,我这边已经处理完了,等你回来,律师再帮你整理你的部分。结婚之后,按照法律,你会获得这边的公民身份,住在我家,日常开销不用算得这么清,如果有大笔支出的话再另定合同。如果以后婚姻情况发生变化,全部依照协议内容……”
    透过网络,ABC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机械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毫无感情的条文内容。
    “如果公司出现亏损,协议将……如果婚姻破裂,双方……你可以享有物业的使用权,但所有权仍然……如果因为个人原因有损集团、集团股东成员声誉,将会需要赔偿……”
    不知过了多久,连凡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眉笔,正给自己化着一如既往精致的妆。视频通话已经断了,连凡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样的结束语,只反复听见心里有个声音。
    “名媛该有的样子”,那把声音这么说着。
    连凡看向镜子,继续发现自己竟已换好了衣服,是他最喜欢那套禁欲系小西装,斜纹衬衫,金色的扣子,勾勒身材的马甲,露出脚踝的西裤。他看起来优雅而神秘,能勾引到所有久旱期待甘露的老男人,也能吸引住高知精英的目光,如同他以前的每一天。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名媛该有的样子……”
    那些协议条文,像是弹幕评论一样,在他脑海里飞快地翻滚着。
    他在国内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而按照ABC提出的婚前协议,他“嫁”过去之后,确实可以享受海外的名媛生活,但一切都只能留在婚姻中,没有一样东西是他能带走的。他本来期待,两人合伙创立的公司可以让他大展拳脚,起码拥有这一份属于自己的资产,能够透过自己的努力来挣钱,ABC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他可以在公司里尽情设计,呼风唤雨,但真正的决定权仍在ABC的家族企业手中。他们想要控制所有,包括那些施舍给连凡的东西,甚至包括怎么去施舍。
    如果他未来做错了什么,不,哪怕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只要ABC和他的父母对他感到厌倦,一旦离婚,连凡将会失去一切。
    就算最开始就知道,这场婚姻只是一次交易,连凡也以为,好歹会是一次公平的交易。但连凡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话语权呢?他有什么长处,是别人没有的吗?
    美貌?终究会消失的。才华?那不过是虚张声势和装模作样罢了。梦想?谁又没有呢。实力?此刻,连凡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纯粹是讨好他人、博取关注的伎俩。他将所有的努力都花在了寻找猎物上,狩猎的技能也仅仅是寻找台阶和跳板的过程,他从未白手起家过。
    被动是不被允许的,这不是名媛该有的样子,连凡不允许自己就此落于下风。
    所以,他才重新盛装打扮。
    离回去还有一小段时间,他可以在国内马上再找一个靠山。不管是总裁,还是以前的同学或同事,还是那个gay吧的老板,或者他的那些前任,那些深柜、有秘密、有把柄的人,有好多好多的男人,垂涎于他的男人,他可以,可以去,还可以去……
    连凡抓过手机,打开社交网络,正要搜寻可以联系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噩梦。
    “gay圈最大的名媛人设崩塌!”
    “连凡aka  Ivan的真面目——背刺同伴,出卖旧人,同妻之友”
    “破坏自己人婚姻的万人骑基佬,还配在圈里装queen吗?”
    “怜烦怜烦,人如其名,装可怜一流,其实就是个烂屁眼的烦人罢了,NBCS。”
    “仙子连名媛上的是什么野鸡大学?学历造假、简历造假、说不定连性经历和体检表也造假!”
    “起底和艾粪莲做过的130个男人,818速看,劲爆内容随时被吸入贝塔!”
    “连名媛最新鬼畜新单,remix豪华版加长MV,连淋淋都甘拜下风,大赞艾粪是地才。”
    最后一条,是白斩鸡发布的动态,专门at了连凡。
    “当你把圈里人的婚事搅黄,自己读着没有文凭的野鸭课程,逃之夭夭出国享福做名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会孽力回馈的这么一天?”
    连凡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和他有关的恶搞内容已经有了上万的浏览量,圈里人自然是全部都看见了,甚至有人转发到了普罗大众使用的的社交媒体上,圈外人也在议论纷纷。相信在几个小时之内,他的未婚夫也会看到这些内容。
    关于他的一切:出身、母校、前男友们的身份、所有的社交账号、曾就职的公司,他的日常照、夜店照、私密自拍,他曾与人聊天时不经意说出的傻话、刻薄的言论、对女人的蔑视、对男人的狂热,他的营销方式、挣钱手段,以及最多的,其他人对他的评价,此时,铺天盖地而来。
    名媛,依旧是相同的那两个汉字,此刻如凿在了连凡的额头上一样,令他疼痛,令他羞耻。
    身上仍穿着那套他最爱的衣服,脸上带着他最熟练的妆,手里握着别人付款的手机,眼前是不断闪烁的车灯,灯光后是夜色,连凡就这么站在街头。
    他的眼里全是别人的面孔,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
    连凡不明白,他的人生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以至于他无法再迈出下一步。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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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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