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指指自己的脖子。曹节的脖子上缠着白纱,隐约透出丝丝血迹。华歆禀报时只说曹节以自尽相要挟,并没有说她真的受了伤。
    她笑:“心疼了?”
    在此的内侍中多混有父侯的人,他怕她说出什么致命的话,扫视左右,内侍们识眼色,纷纷退了出去。
    曹节笑道:“是不是他们都走了,你便敢承认是心疼?”她轻盈地走下玉阶,立在他面前。
    她纱衣下的身段比在家时丰满了。她现在是个妇人。
    他以为她会伸手招惹他,但她没有,只是停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彼此感受到呼吸,却不能触碰。
    这距离令他喘不过气。
    来之前,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掉伏皇后之后下一个便杀了她。等见到她,他只知道他嫉妒得发疯。他想……占有她。从身体,到心灵,到心灵的每个角落,每道缝隙。
    “我不要皇后之位,我想要的是你。”她说:“为什么白天时你不来。”
    “你想要我?”他冷笑:“是想要我的命吧。”
    她登时泪眼汪汪:“你怎么会作如此想。”
    “呵,托你的福,君恩荣赏不断,父亲母亲现在看我不顺眼得很。”
    “你竟是如此想……我为了你而去向皇帝邀宠,御赐之物都是我费尽心思向陛下求来,你若不喜欢便罢了,你竟,你竟……”她说着,去扯脖子上的白纱:“你不如今日痛快些亲手杀了我——我在这里,守着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本就是为了你才去巴结他……”说着越发泪流不绝。
    若这话经旁人转述,曹丕必然不信。因是站在她面前,他起初将信将疑,见她哭得凄凄切切梨花带雨,又看见她脖子上的血痕,神思一时有些摇曳,而等他听到她口中说出“公子”二字时,身体已经向前一步,将她一把按进了怀里。
    他的阿结,那个丁香树下舍身救他的阿结,那个洞庭阁中双眼只看得见他一人的阿结,是会为他这样做的。他相信。
    失而复得的幻觉占据了他的心。喜悦、痛楚,像两排交错的牙齿,来回碾磨着他血肉之躯中尘封已久的情感。
    紧贴她的温热身躯是真的,环在腰间的纤细手臂是真的,亲吻他的香软唇舌是真的。
    “阿结……”
    她的吻技比起上次显着成熟了许多,她的手也更懂得如何抚摸一个男人。他沉湎其中,同时感到一股怒火,他咬她,惩罚她,而她在他唇齿间撒着娇,令他舍不得。
    他们像两块燧石,险些打着了火。
    是他尝到了她唇边的泪水,才稍稍拉回一丝清醒。
    曹丕待要松开她些,她双手攀着他脖子,含泪望他道:“他现在恨你入骨,知道你在此,必不会过来。你便留下陪我,只吃一顿饭,好不好。吃完……再陪我看一看月亮,你就出宫去,没有人能说什么。”
    她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像是故意戳破一点幻梦,却不完全戳破。
    她话说得恋恋不舍,甚是可怜,他想起她终究是汉宫贵人,心头涌起悲伤,答允道:“好。”
    她牵着他去坐下,两人坐在一处,她偎在他怀里。
    “我记得你爱吃蒲桃,宫中御酒有一种‘凤求凰’是用蒲桃酒调的,送去给你,你有没有尝?”
    自然没有,他当时怀恨将酒坛砸得粉碎。此刻他心头一阵苦涩后悔,哄骗她道:“自然尝过。”
    “我不信。”她自顾自探身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颇有些赌气的意思。
    “真的尝过。”他柔声笑道。
    “不信。”她又喝了一杯。
    “你酒量弱,不要多喝。”他说。
    “那都是皇帝说的,你不要当真。”她双眸波光闪闪,蹙着眉望他道:“我酒量不小,只是不愿多陪皇帝饮酒,平日在他面前假装易醉罢了。”说着,又倒了一杯。
    曹丕心痛不已,夺过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他或多或少仍对她抱有怀疑,但这酒杯是她刚用过的。
    “是甜的,酸的,苦的,还是辣的?”她问:“我在这宫里,想你时,便饮这酒。喝醉了,就仿佛恍惚间回到洞庭阁似的。”说着她去拿桌上剩下的酒杯,再倒一杯,趁他手里有酒杯来不及抢,又喝了一杯。
    “我现在这里陪你,没有人来拆散我们,你不要喝了,听话。”他搁下手里的杯子,怎知她趁这空档又倒了一杯,送到嘴边,喝了半杯下去。
    曹丕夺下酒杯,扔到一边,将她拘在怀里不许她闹。
    曹节扭头吻他,将含着的酒渡入他口中:“从此后,我再饮这酒,便当是在吻你。”她笑,笑着令他心口疼痛。
    “今夜索性用这酒灌醉我,如此我便不知你离我而去,可好。”他松开她时,她问。
    “阿结,等我,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那时我们便长相厮守,我永不离开你。咱们‘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他说。
    她听了,双目汩汩泪流,笑,哭,欲笑不得,欲哭不能,最终大笑道:“可惜晚了,二哥,这酒有毒。不管你是真话还是又骗我,恐怕都要与我一同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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