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秦自明发现这块玉佩, 只怕先找到线索的人就是舅舅。”陆崇改口极顺,倒让褚邵和许氏吃了一惊。
    褚邵为人刚正, 也极重规矩, 连忙道:“皇上, 万万不可。”
    “阿璎是朕的妻子, 大将军是阿璎的舅舅,朕叫一声舅舅有何不可?”陆崇神色温和的道。
    不仅褚邵夫妻目露愕然之色,就连顾璎也有点惊讶,不过她很快翘起了唇角。陆崇当着舅舅和舅母的面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罢。
    她在宫中过得很好。
    果然褚邵的神情轻松了些,他也看懂了天子的意思。
    顾璎已经是贵妃,又生了大皇子,哪怕是将军府也只能给她锦上添花罢了。可他却格外敬重他们,全是看在顾璎的面子上。
    “舅舅还没见过熙儿罢?”陆崇给梁正芳使了个眼色,温声道:“朕还有些事,不能做陪了。”
    顾璎知道他是不想打扰他们亲人团聚,悄悄对他眨了下眼,算是承了他的情。
    大皇子过来后,殿中的气氛显然轻松温馨了不少。他不认生,褚邵和许氏逗他,他咿咿呀呀的给了回应,还朝着两人甜甜的笑,哄得向来严肃的大将军神色也变得柔软。
    许氏拉着顾璎的手,眼眶还是有些红。
    “舅母,我过得很好。”顾璎柔声安慰她道:“爹娘和姐姐都是极疼我的,别的堂兄妹也不敢欺负我,我可是家中一霸。”
    许氏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还有些酸涩。
    顾璎虽是幸运的被顾家收养,可之前也过了一段苦日子。且当初她嫁给陆川行时有猫腻,初到京城又吃了许多苦——
    顾璎迟疑了片刻,轻声问了出来。
    “舅母,您能跟我说说我的爹爹和娘亲么?”
    ***
    比起福宁殿一派温馨和睦的气氛,永寿宫则是愁云惨淡。
    “莫不是皇帝已经知道了什么?”庄太后面沉如水,她身边只有陪她去过冷宫的掌事嬷嬷。“今日只是绝不是意外。”
    掌事嬷嬷宽慰她道:“娘娘,这件事本就是顾老太爷想要拴住嘉贵妃所为,您今日过问了而已,皇上应当不会怀疑罢?”
    庄太后摆了摆手。
    若陆崇没有起疑,断不会今日就安排顾璎跟大将军府认亲。
    她还要说话时,听到宫人通传,说是安郡王到了。
    庄太后想起自己以过问陈太妃病情为借口,特意向陆崇提过,让陆川行来永寿宫一趟。
    “太后娘娘,臣听说嘉贵妃已经跟大将军府认了亲,她竟是大将军外甥女?”陆川行才进来,便迫不及待的问。
    庄太后虽点明了母子二人的关系,可陆川行仍是以太后称呼,倒让庄太后有些失落。
    “没错。”庄太后没有隐瞒,直言道:“有信物为证,那块刻着‘绥’字的玉佩。”
    陆川行心中懊恼不已。
    若早知阿璎有如此显赫的出身,他何必跟郑柔冰纠缠,还被她害得几乎身败名裂——
    “嘉贵妃出身高贵,对大皇子是有益处的——”庄太后话还没说完,只见陆川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语气颇为不悦,说话更是尖刻,似是要将先前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先前顾璎是安郡王妃时,为何不见您替她安排个显赫的身份?怎的她嫁了天子,您竟如此上心?”
    陆崇是庄太后的儿子,难道自己就不是吗?
    他吃了那么多苦,也没见庄太后对他有半分照拂。如今她还一心只想着陆崇——即使如此,她何必跟自己相认?
    庄太后脸色微沉。
    “行儿,你这是什么话?”她拧着眉道:“哀家当初放弃你是有苦衷的,若非陈太妃强势、豫亲王反悔了执意要将你送走,哀家又何至于苦苦寻了许久才找到你?”
    陆川行自毁失言,跪在了地上。“臣言行无状,请太后责罚。”
    庄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走了下来,亲自扶了陆川行起来。“你是娘的儿子,娘如何会跟你计较?”
    “越是这时你越要沉住气,别在皇帝面前露出端倪来。”她轻声叮嘱道。
    陆川行垂首应是。
    哪怕两人真的一母同胞,对于陆崇来说,自己的存在只会是他的耻辱——母亲说到底还是偏心已经坐上至尊之位的大儿子。
    庄太后又问了他安郡王府的事,他虽都答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行儿,眼下你还不能松懈,但娘跟你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见他面色有些颓然,庄太后只得隐约透露了些,想让他打起精神。
    他想要的?
    陆川行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想要顾璎,太后能给么?
    “是,臣谨遵太后娘娘教诲。”陆川行恭声应下后,见太后没别的吩咐,直接离开了永寿宫。
    待他走后,掌事嬷嬷有些不解,委婉问道:“娘娘,只怕王爷听了这些,心里会对皇上生怨……”
    庄太后淡淡的道:“哀家从没指望他们能兄友弟恭,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和睦。”
    听了太后的话,她想起那桩秘密,心不由猛地缩了下。
    “只恨行儿不能生育,又来了嘉贵妃生下了皇子——白白浪费了哀家的谋划。”庄太后攥紧了拳头,重重捶在了小几上,一旁的念珠险些被甩出去。
    掌事嬷嬷知道太后的计划,识趣得保持着沉默。
    庄太后压住火气,吩咐道:“既是顾璎已经跟将军府相认,先前安排是白费了,送一份厚礼到瑶华宫去。”
    她答应着去了,庄太后重新将念珠捏在手中,越转越快。
    那件事自己还能瞒多久?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
    御书房。
    陆崇过来时,陆桓和秦自明已经在等他了。他先前说有事,倒也不完全是借口。
    “皇上,臣已经反复查过,云觉寺后山的事并非陆峻余党所为。”陆桓恭声道:“安郡王和陈太妃行踪并无可疑之处。”
    除此之外,在场的主子只余下一位。
    陆崇眸光微冷,淡淡的道:“无妨,直说罢。”
    “那枚控制狼的哨子,是太后娘娘的人遗失在后山的。”陆桓把心一横,将结果说了出来。
    起初他也不确定是谁丢下的,当时事发突然,他忙于保护太后等人,来不及关注在场每个人的反应。
    随后的查证中,他先是打听清楚这种哨子的由来,顺蔓摸瓜找到制作哨子的人,再套出买主——云觉寺中的小沙弥,曾看到过他们在寺庙周围传递。
    种种线索串起来,陆桓才敢报到天子面前。
    陆崇面无表情的翻看着陆桓呈上来的折子。
    在开始没有头绪时,他曾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推断,谁能从中获利大概就是做这件事的人。
    明面上最大的获益者自然是陆桓,陆川行勉强也算。
    可陆桓是他暗中派过去的,太后一行并不知情。事实上,这份功劳原本应该想算到陆川行头上,只是陆桓的出现打乱了计划。
    太后为何以身涉险都要帮陆川行扬名?
    若再用与陈太妃交好做借口,此时已经行不通了。
    庄太后和陆川行,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朕知道了。”陆崇淡淡的道:“先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他望向了秦自明。
    “皇上,臣去南边查贵妃娘娘的身世时,发现太后的人也在查顾家。”秦自明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也不算好,硬着头皮道:“顾老太爷跟宁北侯府联系,只怕其中有太后娘娘的手笔。”
    这些年她都是以柔弱无害的形象示人,为了保护儿子进了冷宫,又不让娘家人嫁进宫,简直是处处为他着想的好母亲。
    他一直都觉得哪里奇怪,那件困惑了他太久的谜团,已经隐约露出了轮廓。
    “盯紧了太后身边的人,看他们究竟跟谁联系。”陆崇面上一团漠然,并未见半分伤心。
    秦自明和陆桓目露忧色,两人欲言又止,还是答应着先离开了。
    听说贵妃就住在福宁殿中,若是贵妃来劝定然比他们磨破了嘴皮子都管用。
    陆崇面色如常的提笔准备批折子,却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他拿出帕子捂住嘴,移开后赫然发现一道血痕。
    他眸色骤然变深,想到刘太医的话,下意识折上了帕子,想要掩盖过去。
    正来奉茶的梁正芳看到那一抹刺目的殷红,立刻道:“皇上,奴才去请刘太医——”
    陆崇摆了摆手。
    “今日贵妃跟亲人相认,别提这些败兴的事。”他漱了口后,喝了杯清水往下压了压。“等入夜后,再悄悄让刘太医过来。”
    梁正芳忧心忡忡的答应下来。
    ***
    送走了褚邵夫妇,顾璎怀中抱着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却也在同时知道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亲生父母。她爹爹战死沙场,娘亲因接连的打击郁郁而终。
    不过如今能跟舅舅、舅母相认,已经是极大的幸事。
    顾璎想着要快些将这件事告诉姐姐顾瑜,这也是她们爹娘始终没放下的事——
    当她提笔写完信,大皇子已经在榻上睡着了,手里抱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布偶,正是许氏先前送给他的礼物。
    顾璎弯了下唇角,索性也坐软榻上陪着他。
    今日有许多疑点她都想跟陆崇说,左右已经在福宁殿住了几日,也不差住一晚。
    “贵妃娘娘,皇上有紧急的军务要在御书房处置,只怕不能来陪您了。”梁正芳在晚膳前过来,恭声道:“皇上特意让奴才来送您和大皇子回去。”
    顾璎的确说过想回瑶华宫,可今夜陆崇不留她简直太奇怪了,他明知道自己有许多话想说。
    她面上不动声色的应了,抱起已经睡醒的大皇子,起身上了天子銮舆。
    入夜。
    陆崇回到福宁殿,问过贵妃和大皇子已经回了瑶华宫时,这才让人去请刘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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