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的。”
    王术听到李疏这句似乎有些郑重的“我会去的”,耳根突然一烫,她其实就是随口邀约一下,李疏去或不去都行……不需要承诺。她抓了抓耳根,哈哈一笑,说:“你别有负担,要是临时有事儿去不成了也没关系。”
    李疏咬了口煎饼果子,重复道:“嗯,那天没事儿,我会去的。”
    王术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眯起,神色狐疑审向李疏,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李疏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说话风格。片刻,王术倏地忆起上回在图书馆的类联谊场面,停止了暗戳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丢脸行径。
    “给你两张票吧,钱慧辛也会来的。”
    ——虽然钱慧辛确实初中起就立志独美了,但王术总觉得她立志立得有些仓促也有些早了,电视里大家都是要兜兜转转许多年过尽千帆以后才做人生决定的。
    李疏不解地望着王术,片刻,反应过来了,“啊,行,我转给林和靖。”他说。
    王术微笑点头,她低头用指腹蹭着自己的鼻尖,思考着下一个话题。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如果真是场大雪的话,我准备在院儿里堆个雪人。到时候拍照发朋友圈,你记得给我点赞。”
    “……那你好好堆。”
    前头垃圾桶旁有只略微瘪气的氢气球,这只平平无奇还脏兮兮的氢气球在一分钟后把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推向了高丨潮——王术路过这只氢气球时也不知道脑子里是哪根弦没搭好,居然蹦起来试图去踩爆她它,结果氢气球并没有被踩爆,她自己反而脚下一滑一屁丨股重重跌坐在地上,没吃完的煎饼果子也擦过李疏白净的脸喂给了路边的绿植。
    李疏咬着自己的煎饼果子僵愣当场,须臾,伸手缓缓抹掉脸颊上的酱汁,扔掉纸袋,并向王术伸出援助之手。因为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索性全程保持高品质静默。
    王术短暂的懵逼过后,羞惭的“对不起”卡在喉咙里,她两手撑地动了动脚踝,声音陡然虚弱:“……李疏,我右腿动不了了,是不是折了?”
    李疏皱眉按着她的小腿和脚踝觑着她的反应,片刻,瞅着她说:“应该没有,但我不能确定,得去附近的社区医院看看。”他这样说着,背对着她蹲下来,示意她上来。
    西北寒风凛冽至极,见缝就钻,将人吹得一阵阵发冷。但比不得王术此刻的心冷。
    王术顿了顿,趴在李疏背上,上半身尽可能向他贴近,以增大受力面积减轻压强,她喃喃道:“对不起啊,我体重过百好几斤。”
    李疏很难对这种体重的描述方式做评判。他托着王术的腿,轻松将之背起。
    王术两条胳膊松松扣在李疏颈前,她气若游丝迷茫道:“太丢人了,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吧。”
    “……不至于。”李疏在扑面的寒风里安慰她说。
    第 7 章
    1.
    李疏口中的“社区医院”是跃层公寓所在社区的医院,距离此处也就两三百米,并不算远,他背着王术就直接过去了。
    王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直到社区医院已然在望,她才低低问:“你是不是小学毕业以后,就没见到过像我这样做事不靠谱的女生了……学长?”“学长”这个称呼是眼睛落在地面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上时临时添加的。
    王术心底倏地有股异样的波动,她最近在追的偶像剧里似乎就有这样的镜头——男主在路灯下背着女主。不过偶像剧的男主是氛围型帅哥,没有氛围就不帅了,而李疏是确切不疑的帅哥——人家仅靠一张证件照和一张妈见不识的侧脸糊照就能在美人帖里排到第四。
    王术这个“学长”叫得属实突然且客气,但李疏却不大领情,因为他曾听到她管赖在学校里数年不走的那只土狗也叫“学长”。虽然后来得知那是只母狗又改口叫“学姐”。
    “叫我名字就行。不要在意这样的意外,没什么丢人的。”李疏向一旁偏了偏脑袋,“……你不要在我耳根说话。”
    王术结合自己以往看过的健康的不健康的小说,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人耳朵是敏丨感点,她尴尬地把脸转开,虽然自己也红了脸,却仍旧装大尾巴狼地嘿嘿两声。
    两人到了社区医院,约等了二十分钟,医生来了。医生确认王术确实没有骨折或骨裂,只是软组织损伤,给她贴了副消肿活血的膏药,受不住王术没完没了的“嘶”“嘶”“嘶”,又给她开了消炎止痛药。
    “疼痛敏感体质。”医生写完药方,将笔投进笔筒里,向李疏如此感慨了句。
    ……
    既没有骨折也没有骨裂,只是个轻飘飘的软组织损伤,这令王术实在不好意思再趴到李疏背上心安理得地给人家背着走。她忍痛推却好几番儿,最后却仍是被李疏给扣住了腿。
    “疼痛敏感体质……他是不是说我装的?”王术在李疏背着她穿过锦绣大道时突然问。
    “是说你的痛感神经相对发达,你疼得满脸都是汗,这没法装出来。”李疏回道。
    王术点点头,抽了抽鼻子,“我其实疼得一路都想哭,我憋着呢。”
    “前面就到秋粮胡同了,”李疏说,“……你再憋五分钟。”
    2.
    秋粮胡同王术家里,王西楼杨得意收拾好东西洗净了手,正再三问王戎“王术没回来?”就听到院门“吱纽”的响声。一家三口循声望去,王术趴在个瘦高的男生背上,正要哭不哭地望着他们。
    王西楼:“哎哎,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儿?怎么搞的?”
    杨得意:“怎么回事儿?怎么搞的?”
    王戎:“怎么搞的?”
    王术瞧着相继奔出来的家人,伸手掩住眼睛,老老实实道:“我回家路上踩了个气球,摔屁丨股墩儿了。”
    王术收到了三声不约而同的此起彼伏的愤愤的——“该!”
    杨得意给了王术个死亡凝视,生气得扭脸就进屋了。
    王西楼咬牙笑着,跟李疏说:“同学,谢谢你帮忙,术术这体格子给你累坏了吧?你把她放地上,我背她进去。”
    李疏避过王西楼微胖的身影,微喘了喘,说:“没事儿,叔,不差这两步了。”
    王术对王西楼口中的“体格子”这三个字十分介怀,但这个时候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只好尽可能吸气,以使李疏切实意识到王西楼用词的不准确。
    李疏在王西楼的指引下将王术送到她房间的床上。他直起腰气儿尚未喘匀,就被人给推到一旁了。
    “一百三了,你能不能稳重点?!能不能有点人样儿?!”
    杨得意实在是气急了,她在自己房间里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最后仍是没忍住过来,不顾李疏在侧,照王术后脑勺上就是两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
    “你自己数数你长这么大身上有多少疤瘌?啊?!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的?!你表姐、表妹和你亲姐人家仨加一起都没你能花样作死。我生你的时候指定是吃错什么药了!”
    杨得意再要打,愣住了——李疏下意识地把王术的脑袋护进了怀里。她回头瞧向王西楼和王戎,那俩人也露出跟她一样的懵逼脸。
    “她也不是故意的,阿姨。”李疏解释道。
    “没事儿,不疼。”王术短暂的惊讶过去没心没肺地嘿嘿笑着,“李疏,我妈说的‘一百三’是描述的我的岁数,不是体重,你别误会。”
    ……
    李疏在王家人意犹未尽欲语含羞的目光里告别离开以后,王术被王戎堵在了床上。
    “他是不是喜欢你?”王戎问。
    “八成。”王术露出做作笑容如此回复王戎。
    王术狗就狗在这里。她只是说“八成”,没有说“八成是”,因为人心隔肚皮,她上哪儿知道人家李疏是怎么想的?所以日后王戎翻旧账王术也半点不亏心。
    王戎搓着鸡皮疙瘩出去以后,王术翘着脚开始翻看李疏的朋友圈。李疏的朋友圈并未设置仅三天可见,但因为这位朋友朋友圈的更新频率是四到六个月一条,且多是随手拍的风景照,所以王戎不过是手指往上划两下的功夫瞬息就翻完了。
    王术没在李疏的朋友圈里翻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便翻过身闭上眼睛,一面“嘶”“嘶”“嘶”呼痛,一面在心里默默复盘与李疏的数面之缘。最后得出个“洗洗睡吧”的结论。嗐,虽然有数面之缘,但微信却是一个小时前刚加的,而且还是她主动去加的——便于过几天给他话剧票。
    “啪嗒——”一块浸了冷水和母爱的毛巾沉甸甸落在王术脚腕上,激得王术引颈一嗓子就叫了出来,“嗷嗷”的,特别凄惨,险些引来西伯利亚狼群。
    “妈妈妈妈妈妈……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毛巾赶紧撤了撤了撤了……”
    王术应激往回缩腿,脚指甲狠狠划过杨得意的手掌,杨得意眉头一皱,王术便不敢动了。母女两个在深冬寒夜里默默对峙相持不下。
    ……
    李疏这天夜里难得带着手机上床了——他浴后就开始翻王术的朋友圈,一个小时过去了,至上床时间,居然仍没有翻完。李疏倚着床头盯着手机,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过。王术的朋友圈可太有内容了,有她和朋友吵架和好的跟踪纪录,有她深更半夜的美梦噩梦以及由此衍生的臆想,有她给周围人画的火柴人小像——最新的小像是她“二姥姥”,当然也有偶尔的emo,但即便是emo,也同样用生动有趣的语言说相声似地道出。
    “明明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小事,为什么经由她的加工描述,读起来就那么有趣,她高考作文肯定满分。”李疏把王术的朋友圈翻到底,如此琢磨着。他意犹未尽地退出,在“洋洋得意的王术”的微信名下给她填写了备注名——非科班出身相声演员。
    成荟轻轻敲门,得到李疏的回应,小心地推开一条细细的门缝。
    “怎么把手机带到床上了,李疏?太晚了,赶紧睡觉。”
    “知道了,这就睡。”
    一个小时后,李疏迷迷糊糊将睡未睡,门口传来异样的响动,他揉着眼睛翻身打开床头灯,瞧见成玥两眼呆滞推开门直奔他的床而来。
    李疏默默感叹“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好”,习以为常地起身去衣柜里搬新被。
    3.
    天气预报说得没错,果然是场大雪,王术上午睁开眼时,地面的雪已经有一指厚了,至午饭后,墙根底下最深处几乎能埋到脚脖子。
    王术的复原能力堪比壁虎,不过十几个小时的休整,就能瘸着腿在院子里堆雪人了。王术兴奋地满院子跑来跑去,不多会儿,一人高的雪人就基本成型了。当然,能有这么高的效率是因为堆雪人的不止她一个。杨得意因为降雪没有出摊儿,而这天是周六,王西楼和王戎也不用上班。
    “妈,我姥姥给你堆过雪人吗?”王术突然笑眯眯问。
    “怎么没有?”杨得意叉腰盯着雪人,“你姥姥也是在这个位置给我堆的,和你舅舅一起。我记得有回我感冒了,你舅舅使坏把我拎起来扔进刚刚拢到一起的雪堆里……挨你姥姥好一顿打。”
    杨得意话音刚落,有人在门口笑着接腔了。是杨得意的婶子,王术小像里的“二姥姥”。
    “嗯,我记得这茬,我刚好出来倒垃圾,听见你妈在院子里吆喝要打断谁的狗腿,一转头就瞧见得中在前头跑着,一根扫帚疙瘩在他身后飞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知轻重把你扔进雪窝里这个事儿,反正你连续发烧好几天,可给你妈吓坏了。”
    ——“得中”是王术的舅舅杨得中。
    杨得意笑道:“婶儿,这么久远的事儿你还记得呢?得有四十来年了吧?”
    老太太笑得气势如虹:“嘿,六十来年的都不在话下。我平素里的老年痴呆相都是装的,懒得跟志刚媳妇说话,瞧不惯她。”
    杨得意不由笑弯了腰。
    王西楼和杨得意迎着老太太进屋聊闲天儿去了。王戎草草给雪人插上鼻子,“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照片,也躲屋里去了。反而是王术个伤残人士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最烦人的打磨工作。
    李疏监督成玥写作业期间百无聊赖地点进朋友圈,恰好刷到王术一分钟前发表的图文。
    “非科班出身相声演员”:代雪地写字(雪人免费入画),一个字一块,画心五块,长得丑的可以插队下单,人文关怀。
    李疏如约点了个赞,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第 8 章
    1.
    “我之前老听人埋汰人,说‘秃驴烂脚趾——一头不占’,我现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王术拿到胸部的b超单,抓着钱慧辛的胳膊跛着脚去向医生办公室时,略有些无奈地如此对钱慧辛说。
    之前医生说三个月后需要复查,如果复查没什么问题,以后每半年或一年定期检查就行。
    “不出意外的话,你上面这点毛病轻微得连药都不用吃,就不要矫情了吧。”钱慧辛翻出秀气的白眼,“至于下面,虽然你一直装疼要我载你,但我早知道,你好得都能跟路上的初中生飙车了。”
    王术没料到自己前天跟人飙车被钱慧辛撞见了。她讪讪道:“……主要是那个初中生一直别我车,我气不过,其实还是疼的,你没注意到我踩脚蹬子时都是一只脚使劲儿的吗?”
    钱慧辛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说:“我现在相信你妈说的了,你小时候挨打大多是因为嘴硬。你这个毛病真是打都打不过来啊。”
    王术理亏说不过钱慧辛,勾着脑袋在钱慧辛的大胸上滚了滚,作势求饶。
    医生收到b超单,与之前的做了个对比,然后问明王术确认她的□□并没有出现胀痛的情况,月经期也没有,果然就如钱慧辛预料的那样,告知王术无需用药定期随访即可。
    离开医院的路上,王术高兴得都忘了跛脚,直到钱慧辛给了她阴阳怪气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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