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回京述职之时,他曾在京中同僚之处听过谢执之名并一二事迹。
    谢家之子,天子近臣,虽未领衔,却极得天子信赖。朝堂上下,皆以公子相称。
    段骁对此原只随耳一听,并未挂心。
    待今日见过这位谢公子,心中方生出几分在意。
    观此人言谈举止,气度仪容,确非凡俗之流。
    想来天子近臣之位,的确非寻常人等可攀。
    更何况,这位谢公子,还为自己送来这样一份大礼。
    私藏辎重,意图谋反,这可是升官进爵的青云梯,多少行伍之人拼杀半辈子都挣不来的功勋。
    更何况,这位靖王爷素来同圣上有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是苦于无把柄在手,不好辖制。
    此事若成,便是现成地往圣上身侧送枕头。
    单凭这等天大的好事,便不由得他不对谢执毕恭毕敬几分。
    “靖王府邸位于城中红螺巷,军辎虽动,靖王却不会贸然相跟,定会在府邸之中静候消息。”
    “彼时为防此人听见风声逃窜,惹来后患,还是兵分两路为佳。”
    “以花火为讯,同时动手。一路于山庄之中截获辎重,另一路则趁势抢入府中,生擒靖王。”
    “段将军以为如何?”
    段骁拱手一礼,“末将俱依公子所言。”
    谢执眉尖微挑,轻飘飘打量他一眼,“那依段将军看,”
    “此二路,你我各自带哪一路来得合适?”
    段骁虽立功心切,却也心知皇室之人最是难缠。
    若争斗之中,再漏出一两句皇家密辛来,倒是只怕等不到封官进爵,自己项上这颗脑袋倒先要落了地。
    “辎重运送之人多为穷凶极恶之徒,恐损伤公子玉体,还是……末将前去吧。”
    老狐狸。
    想吃鱼,又半点腥气都不肯沾,当真狡猾。
    谢执在心中轻嗤一声,懒懒地点了点头,“那便依将军所言吧。”
    他来儋州许久,正好,也该同靖王见一回。
    “公子,还有一事,”
    见谢执转身欲走,段骁忙赶上去,追问道。
    “调兵入城,虽有符令,可府衙那边……”
    姓祝的老头子迂腐至极,叫他开个城门只怕要废老鼻子劲。
    到时若误了时辰,今日种种之计,便俱成笑话了。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听见“府衙”二字,谢执的脚步略停了停,语气倒好似带了几分不爽快。
    “府衙那边无需担心。”
    “自有人打点。”
    “段将军只需依着时辰入城擒贼便是。”
    姓周的傻子都把自己搭进牢里去了,祝老头即便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
    ***
    二月初九,丑时,昌盛庄。
    云收雨霁,月色如练,难得的晴夜。
    沈管事在一旁看着小厮押好最后一趟车,总觉得心底不大安稳,右眼皮跳得厉害。
    此事原不该他亲至,只是周澄出事后,暂无主事之人,王爷那头又忙着金矿一事,迫不得已,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一回。
    好在这是最后一批辎重,待运送完毕,此间事也可了了,悬了几日的心总归能放下去。
    沈管事这般想着,微微松了口气,抬脚正要跨出门槛,先前押车的小厮连滚带爬地从外头扑了过来。
    “管事!”小厮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山下。
    “大事不好了!!!”
    “外头,外头来了好些官兵……”
    “咱们的车…被扣下了!”
    “弟兄们死伤无数,已然撑不住了!”
    沈管事神色骤然一变,一把推过小厮冲出门去,却只见四周山林之中,火光点点,喊杀声连片,自己竟是早已叫对方扣在了瓮中。
    为首之人银盔铁甲,不是旁人,正是原该驻扎城外的儋州守军统领段骁。
    大势已去。
    沈管事望着身前逐渐包围而来的兵马,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
    红螺巷,靖王府邸。
    谢执手中长剑横过一道银弧,干脆利落地划开了眼前暗卫的脖颈。
    鲜血如蓬雨般泼洒而出,他微微蹙起眉,侧身避过,下一刻,疾行数步,剑刃已横在了靖王项间。
    “谢执!”
    看清来者面容,靖王面上神色在一瞬间变得万分怨毒,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又是你来坏我的好事!”
    谢执瞥了一眼身侧犹被暗卫缠斗的林沉阿拂等人,沉声对靖王道。
    “叫你的人停手。”
    见后者没动静,谢执没什么耐心同他耗,掌中剑刃微微用力,在他项间划出一道血痕。
    “除非,你这条命现下就不想要了。”
    靖王怒瞪:“你敢!”
    剑刃又往皮肤间抵了两寸,谢执声音淡淡。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靖王虽满腔怨愤,到底不敢拿性命冒险,只得开口,喝退了庭中众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说着,冷笑一声,“真不愧是我那好侄儿养的狗,闻着味儿都能跟来。”
    “啪”地一声响。
    谢执干脆利落甩了他一耳光。
    “王爷若学不会好好说话,卑职不介意当一回夫子。”
    靖王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激愤之下,目眦尽裂。
    “你大胆!”
    “谢执胆子如何,王爷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说来,谢执在儋州城中安居月余,还多亏了王爷照拂。”
    “你说什么?”
    怎么会??这人来了儋州这样久,自己不可能半点风声都听不见。
    “你究竟藏在何处?”
    谢执手上剑刃一动,银光如水,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周家。”
    “王爷机警,偏偏看不见眼皮底下,可惜。”
    “周家……”
    靖王喃喃两句,骤然反应过来,面目狰狞道,“周潋的事,是你指使的!”
    “是你在后头害我!”
    谢执:“……”
    那他还真有些冤枉。
    靖王却俨然认定了一般,狂怒道,“果真是你!”
    “你拉了周家那小子垫背,在前头替你赴死。”
    “自己躲在后头反将一军。”
    “谢执!你好毒的计策!”
    谢执:“……”
    这都什么和什么。
    靖王却俨然认定了谢执居心一般,说着,不知想到何处,又陡然大笑。
    “怪不得,本王如何拉拢姓周的小子都不成。”
    “原来早已被你哄骗过去。”
    “可笑啊可笑,”
    “姓周的小子白白蹲了大狱,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的垫脚石。”
    “谢执,”他拿一双眼死死将人盯着,笑容怨毒,“你还真不愧是小皇帝养出来的狗。”
    “狼心狗肺,狠毒至极,和他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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