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不透光的眼珠,涣散的瞳仁,麻木到极致冷漠的表情,偏生像是有什么还在破碎和熊熊燃烧。他不能失去施妤,所以他不能伤害她。
    在得与失,跗骨难剔的痛苦中,林奢译低下了头。
    他轻轻地覆盖住了知遥的眼睛,他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了无数次的窒息和惨败,说:“感情也留不住施妤,”语气奇异地上扬一些,“只有责任感会困住她了。”
    小姑娘听不明白。
    林奢译说:“很晚了,去睡吧。”
    施妤从浴室出来时,林奢译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干发巾。
    先把湿发细致地擦一遍,再用吹风机簌簌抖落的吹着,施妤问:“知遥呢?”
    林奢译说:“我工作的地方距离阳霁家很近,如果你想她,我可以多带她回家来。”他的手指缠绕在她的发丝间,细细地摩挲,难得要求了一句,“但现在不准你找她。”
    “嗯?”
    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吵,施妤没听清。
    自从两人见了面,她一直在陪着知遥玩,林奢译暗搓搓地几次抢话均以失败告终。苦苦忍耐到了九点——“已经九点了,你之后的时间都是我的,好不好?”
    施妤说:“好吧。”
    林奢译得了一点承诺,于是贪心地还要求:“你今晚也要和我睡。”为了避免有任何的歧义,让施妤挑出漏洞来,他强调说:“一个房间,一张床,睡同一个被窝。”
    施妤:……
    一股脑地说完后,没听见施妤的回复,林奢译怕惹了她不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哀求地补充:“也没几天了,多陪陪我吧。”他守着某条底线,其余的话几乎沾到了唇齿边,被他硬生生吞回去,撕扯着,一路痛到心脏的最深处。
    施妤有些感慨:“确实没有几天了啊。”
    原本富余的时间仿佛越走越快,让一分一秒都显得珍惜起来。
    林奢译想到了叠成堆的行李,更难受了:“我会尽快把东西都收拾好的。”
    施妤提醒他:“确实,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都拿出来。”
    她明明列出了物品清单,却架不住林奢译什么都想往她的行李箱里装,凭空捏造,简直补充了一张更长的新清单出来。他反过来还劝她:“装进去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些是实用的,有些能让施妤在看见的时候,多想起他一点。
    施妤没理解到林奢译的细腻心思,但她感同身受,能明白他未尽的不舍之言。
    转个身,她把脸埋进了林奢译的肚腹里。林奢译穿着件毛绒绒的睡衣,抱起来也软绵绵地,像个安静乖巧的玩偶熊,施妤眷恋地蹭了蹭,闷声说:“我会很快回来的。”
    林奢译帮她梳顺了头发。
    施妤微阖了眼,轻声说:“谢谢你,同意我走。”
    *
    施妤在交接表上签完字,意味着她在这个阶段的工作全部都结束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
    回想刚毕业入职时的手足无措,在领导手把手的提点和指导,同事们热心的帮助下……她犯过错,学习,不断提升,被选调参与到各种重要项目的研发,履历表上荣获的嘉奖见证了她每一次的顽强成长。直至现在作为集团优秀员工,获得出国进修的机会,也是对她这几年工作成果的最大肯定。
    陶妍妍说她的失恋日记都写不了这么长。
    在得知施妤要走的消息时,她同样哭得也比失恋更惨。此时她特意先从安抚室里哭完了,补了妆,再和施妤告别,按照她的说法,一定是得留下最美的最后一面。
    施妤将盖了公章的文件资料放进包里,笑说:“那我先走了,今天提前下班。”
    陶妍妍立刻举手:“领导,我太伤心了,能申请工伤吗?”
    领导正送施妤往外走,回头淡淡地说一句:“那就留下来多加会儿班,公司难道不是你最温暖的家吗?最能治愈你受伤的心。”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挡住了内里的一片哀嚎。
    领导满含期许地看着施妤,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加油吧。”
    施妤不舍地说:“等我回来,还跟着你干。”
    却不想领导摇了摇头,颇有点伤感,像看已经长大了,不得不离开的孩子似的:“你会有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
    *
    阳霁带着知遥来时,施妤刚和邮政人员沟通完,计划先把行李邮寄过去。
    进门后,知遥安静地往施妤身边凑,她矮小的个头,一直只及施妤小腿的高度,总也长不高般的稚嫩,让人想多疼她一些。施妤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但目光投向阳霁时,她顿了顿,有些担忧地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阳霁稍别了下脸,勉强笑说:“这不是舍不得你吗?”
    最近林奢译带知遥来了几次,阳霁倒是没怎么出现过。她把手里提着的果蔬放在桌上,见施妤记挂的神色,主动说道:“你走了之后,我在s市也没有朋友了。”
    两人同为大学同学,毕业时,一起选择留在了s市。
    阳霁说:“我打算带知遥回家。”
    “你和你爸妈……”
    “我打算去认错,”因着未婚生子的事,阳霁和家里人闹翻了,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吃尽了苦,“我是真知道错了。”
    见施妤还是副担忧的模样,阳霁笑了笑:“就算他们不愿意原谅我,知遥这个外孙女也是要认的吧。”
    这话倒说得没错,谁能对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狠下心呢。
    即便是施妤,临走了还惦记着知遥,给她买了一堆玩具,还有益智类的书。
    施妤和阳霁一起陪知遥玩了几把飞行棋,期间,阳霁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挂断了一次,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拨进来,许是顾及着什么,她起身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施妤执着要扔个六,本没有多注意。
    但知遥的视线一直往阳台上瞄,她不由顺着方向去看,阳霁正背对着她们,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她的动作和情绪明显很激动。
    施妤问:“怎么了?”
    知遥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阳霁回来了。虽然她克制着,脸色却更差了一些。她一边穿上了外套,一边对她们说:“我有点事要办,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知遥起身想跟着一起去。
    阳霁神色缓和了些,叮嘱说:“遥遥,你跟着施妤姨姨,在这儿等妈妈。”
    阳霁离开后,知遥有些闷闷不乐。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施妤抱起她,去厨房看林奢译一展身手,表演出神入化的厨艺。她起哄地说:“来切个兔子耳朵的苹果吧。”
    林奢译无奈地看她一眼,洗净了刚切过菜的刀,打开冰箱。几下切好了苹果,他取了牙签,先喂一个给施妤。
    施妤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林奢译再递一个给知遥。
    知遥乖巧地说:“谢谢林老师。”
    苹果有些凉,她含了一会儿,咬下来了一小块。
    锅里咕噜噜炖着肉,热气腾腾,缭绕着一股股的肉香儿,施妤本来不饿,闻着就突然觉得饿了,又指挥地要求道:“能吃了吗?”
    林奢译翻炒了两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夹了一块肉喂她。
    厨房做饭的环境称不上舒服,施妤抱着知遥,即便只是依偎在门口,也难免觉得被波及了。站没一会儿她想走,林奢译烧热了油,正倒了一盘青菜在锅里,滋啦作响,瞬间爆发出了另一种香味。他没回头,只是问施妤:“要尝尝吗?”施妤说:“要!”就这么一道菜接一道菜,施妤一边尝,一边还给知遥做榜样,说:“你看姨姨,从来不挑食,荤素搭配的都吃。”
    阳霁打来电话,说她赶不回来,不用等她吃午饭了。
    施妤问知遥:知道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吗?
    在她印象里,阳霁除了下定决心,和李梁睿分开时,消沉了一段时间。待她冷静下来后,换了份新工作,性格明显开朗了很多。
    林奢译往茶几上的杯子里倒上了水。
    知遥伸手说想喝,施妤便帮她端起杯子,看小姑娘一口气咕咚喝完了半杯。知遥擦了擦嘴巴,又说要去上厕所,哒哒跑得飞快。
    施妤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林奢译问:“要不去睡会儿吧。”
    施妤征求知遥的意见:“要睡吗?”
    小姑娘点点头。
    于是没等林奢译再说什么,施妤宛如抢亲般,迅速地搂起了知遥,直往卧房里冲去。她想和知遥一起睡,亲亲密密地多说点话儿,可是想了很久了。
    林奢译帮两个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按熄了灯,他还体贴地要帮忙关上门。只在关门前,他特意地多看了施妤一眼。
    施妤赶忙闭上眼。
    林奢译执着地停步在门前,午后的一道光从门外照进来,落过他身上,亮堂堂的,也正巧落在施妤的眼皮上,无声地谴责施妤的偏心。
    施妤:……
    她话也不和知遥说了,假装已经睡着了。
    吃饱喝足,这一觉睡得沉,简直是睡的昏天暗地。
    施妤被推醒的时候,伸手一揽,没抱住惯常瘦削的那道腰身,反而是个娇小的孩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知遥。
    知遥醒了有一会儿了,自个穿好了衣服,正趴在床前,摇她的胳膊。
    施妤哑声喊了句:“遥遥。”
    知遥说:“姨姨,现在六点了。你能帮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吗?”
    阳霁始终都没有回来,拨出去的电话也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
    施妤点开微信,倒是林奢译给她发了条消息,说店长找他,他要出去一趟。
    施妤抱着知遥走出卧室,发现她真得睡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夜幕上零零碎碎的有几颗星星,落在地上,在城市里点起了连绵的万家灯火。
    知遥攥着施妤的衣领,小声说:“姨姨,我想回家。”
    施妤安慰她:“我们说好要一起在这儿等妈妈的呀。”
    她抱着知遥在屋里转了一圈,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很安静,太安静了,以至于让她也有了隐约的不安。施妤说:“要不我带你下楼去玩?”
    知遥摇了摇头,眼眶里渐渐凝聚起泪花。
    施妤心疼地哄道:“别哭了。”
    知遥听话地点头,一眨眼,却是掉下了两滴眼泪。
    施妤只好说:“我带你去找妈妈。”
    知遥“嗯”一声,抽噎着细小哭腔。施妤把她放在车后座,系安全带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姨姨,我可不可以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施妤把手机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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