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绰便不好再说了,曾经的同学都知道他和庄赫的事情,他担心这个付浩明在田院和其他同事面前说漏嘴,只能答应下来:“一会儿我这边结束了去找你。”
    付浩明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心满意足而去。
    沈绰心里有些忐忑,但也只能算了。
    工作结束后,对方果然发来消息,约他在学校门口见。
    付浩明开了辆电动汽车,招呼他上车,说:“再过两天学校就放假了,你们来的挺是时候,不过你小子要回来怎么都不在群里说一声,哦,我想起来,你好像没加我们的班级群吧?”
    沈绰:“……没有。”
    付浩明是当时他们班的班长,跟他和庄赫都是一个寝室的,关系也算不错,但因为当年的事情,他高中毕业就和班上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
    “你说你真是,”付浩明感叹道,“算了,一会儿我把你拉群里好了。”
    沈绰很想拒绝,但找不到理由。
    十几分钟后,付浩明的车停在一间土菜馆门口,不单是沈绰,他还叫了别的老同学一起来吃饭。
    看着一桌子曾经的同学,沈绰只觉尴尬。
    大家却很热情,招呼他坐,笑嘻嘻地互相发烟倒酒,听说他现在是淮大的教授,各个都要吹捧他一番。
    沈绰只能勉强自己融入进去,硬着头皮跟他们寒暄叙旧。
    酒过三巡,除了沈绰其他人都喝得有些多,吹牛打屁聊起学生时代的事情愈发没了顾忌,不知谁起的头,话题便转到了沈绰和庄赫的事情上。
    “其实当初我早看出你俩眉来眼去不对劲了,哈哈,哥们我火眼金睛,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果然!”
    “你在这里放什么马后炮,当时最大惊小怪的明明就是你,还成天拿沈绰他们的事情逗乐子、说荤话,你现在真好意思说这个。”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男的跟男的搞哪里没见过,见怪不怪了都。”
    “你也说是现在,那时可是十几年前,还是挺怪的好吧?”
    “不过沈绰你爸也真是,还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留啊,要不是他冲来学校找你麻烦,也不至于你俩的事情当时闹到全校皆知。”
    “说起来沈绰你跟庄赫现在还有联系吗?他出国好多年了吧?”
    “听说他好像回国了也在淮城,你们不会还在谈吧?”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拿着沈绰不愿提的旧事当有趣,嘻嘻哈哈插科打诨。
    沈绰捏紧酒杯,已经后悔了来这里。
    有人追问他跟庄赫还在不在一起,沈绰不耐道:“没有,当年就分了。”
    “那可惜了啊。”
    “他还在淮城,你们还可以再续前缘的嘛。”
    “你还别说,我看你俩没准还有这个缘分,反正现在你爸也管不着你们了。”
    这些人并不放过他,依旧说个没完,当逗乐子。
    付浩明一抹脸,声音夹杂其间:“沈绰,这杯酒我敬你,先跟你说句对不起。”
    沈绰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付浩明一口把酒喝了,喝高之后脸红脖子粗,嗓门比刚才更大:“当年你跟庄赫传的那些纸条和信,是我拿给老师的,是我不对,我也是看着你们两个那样,怕你们误入歧途,还请兄弟勿怪。”
    沈绰愣住。
    其他人纷纷安慰付浩明,说着些不干他的事、他身为班长也是为了同学好之类的屁话。
    但事实是大伙儿都知道付浩明这人嫉妒心强,真正的原因只怕是当时眼红沈绰他们学习成绩比他这个班长好,才故意给他们找不痛快。
    今天要不是喝醉了,付浩明也不会当众说出来,即便现在醉醺醺地说出来,名为道歉,也很难说其中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
    沈绰猛地站起身,众人惊讶看向他。
    付浩明委屈道:“沈绰,你这是生气了吗?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跟你道歉,你就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其他人也劝:“就是,都十几年了,沈绰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班长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你们好。”
    “就是就是。”
    刚喝下去的酒烧得胃里格外难受,沈绰有些想作呕,干巴巴地说:“我晚上还有别的工作,先走了,你们继续吃吧。”
    之后他不顾众人挽留,拿起自己的衣服外套,坚决离开。
    走出菜馆沈绰沿着稀疏路灯独自走了片刻,没忍住撑着路旁的枯树干,弯腰干呕起来。
    五脏六腑都像被呕出来,难受得厉害。
    难受的却不是没有结果的少年慕艾,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噩梦,被羞辱、被责打,没有成年便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起因不过是别人一时兴起的嫉妒心。
    裴廷约的电话进来时,沈绰还蹲在路边,看着街头往来的车流发呆。
    “在做什么?”那边的人开口问。
    “……没做什么,刚吃完饭,在外面散步。”
    “嗓子哑了,”裴廷约说,“谁惹了你不高兴?”
    “没有。”沈绰不肯承认。
    裴廷约:“有就有,说给我听听。”
    “说给你听干嘛?”沈绰不太乐意,“给你逗乐子?”
    裴廷约:“沈绰,你怎么把我想这么坏?”
    “难道不是?”
    “说来听听。”裴廷约坚持要他说。
    “碰到了几个嘴碎的同学……”沈绰看着自己吐息时凝成的白雾,接着说下去。
    裴廷约听罢轻嗤:“所以当年你跟旧情人被学校发现,是同学告的状?是不是很遗憾,要是没人告发你们,上了大学就能自由了。”
    “裴廷约,”沈绰磨了磨牙,“你就是这么坏。”
    “好吧,我说错了,”裴廷约问他,“所以你在遗憾什么?”
    沈绰说不出口,被家里人打骂赶出家门这些,他不太想跟裴廷约说。
    “没有遗憾。”
    “那就别想了,”裴廷约难得也会安慰人,“几只跳蚤罢了,别理他们,他今天故意把这事说出来,还是在嫉妒你,嫉妒你现在是大学教授了,特地给你找不痛快,你真不痛快了才是上了他的当。”
    沈绰:“你怎么知道,你都没见过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人的想法一听就知道,小丑而已,我见得多了。”
    沈绰被他的几句话逗笑,心情骤松下来,扶着蹲麻了的腿站起身:“裴廷约,你自信过头了吧?”
    “不自信难道自卑吗?”裴廷约道,“沈绰,你总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向自卑吧?”
    沈绰一时哑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确实自卑过,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性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在国外那一夜是他唯一一次放纵,也是因为在国外,他才敢。
    但是后来跟裴廷约纠缠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人的个性传染了,他也渐渐开始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丢工作而已,工作总会有,再找便是。
    “……不自卑,我长得好,工作也好,我为什么要自卑。”
    裴廷约的声音里带了笑:“沈教授知道自己长得好?”
    “本来就是吧,我要是长得不好,当初你也不会跟我一夜情。”这点自知之明沈绰还是有的,无论他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但当初他去搭讪裴廷约,裴廷约上钩,无非都是见色起意。
    裴廷约:“嗯,你还挺会说。”
    “我不跟你说了,”在寒风里站久了沈绰才觉得冷,也可能是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挂了。”
    他先挂断了电话,顺手又滑开微信,直接退出了同学群,将付浩明拉黑。
    裴廷约收起手机,看着面前镜子里自己颇愉悦的脸,弯了下唇,回去餐厅。
    宋峋独自坐在那,菜送上来却没动过筷子。
    裴廷约过去坐下:“上菜了怎么不吃?”
    “等你一起,”宋峋说,“你刚去了洗手间很久。”
    “嗯,”裴廷约随手捻起筷子,“跟朋友打了个电话。”
    宋峋看着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说的“朋友”是谁,有些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老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裴廷约:“说说。”
    “刘院长,你跟他挺熟的吧?”宋峋含糊说道,“你能不能……帮我跟他疏通一下,下次院里动的时候,请他也考虑一下我。”
    裴廷约掀起眼皮:“你让我帮你走后门?”
    他说得直接,宋峋脸都涨红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别人都有门路关系,我老老实实做事,每一次升迁都轮不到我……”
    “你自己是法院里的人,都找不到门路,”裴廷约打断他,“我一个外人,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有这个门路?”
    宋峋:“我知道蒋律他跟刘院长是老同学和朋友,蒋律是你师父……”
    “不是,”裴廷约冷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蒋志和是我师父?”
    宋峋懵了一瞬,人人都说他们是师徒关系,但现在裴廷约当着他的面说,不是。
    “就算是,”裴廷约说,“你觉得我一个律师,去跟法院院长走关系,合适吗?万一被人抓到了把柄,我在你们院经手过的那些案子是不是都得被人质疑?”
    宋峋的脸红了又白,无地自容:“抱歉,是我想岔了。”
    裴廷约丢下筷子:“我还有事,不吃了,先走。”
    第35章 “傻子。”
    之后几天沈绰一直呆在大桐县,随工作组跑遍了周边的乡镇,周五那天一早,学院工作组出发去最后一站,大桐县下辖的三原乡,——沈绰的老家。
    车开过去要将近四十分钟,起得太早沈绰靠座椅迷糊间又睡了一觉,睡意昏沉时,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记忆不经意地闯进梦境里。
    那些怨怼、叱骂,愤怒扭曲的脸,和皮带落到身上时的屈辱,淡忘了十几年的往事,忽然又清晰深刻地浮现出来。
    车停下时沈绰睁开眼,恍惚出神片刻,看向车窗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三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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