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尖之下的人乍一看似乎是萨缪尔的模样,但是再仔细一些去看的话,却又会发现, 对方身周的空间时不时的会发生某种奇异的塌陷和扭曲, 仿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认知在相互侵碾, 只端看最终谁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而每当那种扭曲出现的时候,便能够看到,青年的脸和身形都开始产生扭曲。
    有些时候,当这种扭曲的程度已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的时候,他就会产生变化。如同有人擦去了虚假的表象让其下的真实显露那样, 会露出尚且还没有被完全同化替换掉的、属于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部分。
    那是与烈阳之主完全相反的、无比阴毒的气质,以及算不得陌生的、属于魔鬼阿撒兹勒的脸。
    他便是在这样的两种状态当中反复的切换着, 很难在其中的某市一个心态上做到长久的稳定。
    显然, 尽管以无比卑鄙的手段,妄图窃取烈阳的权柄, 但是那毕竟是位于这个世界的最顶端的存在。
    即便只是窃取一个普通人的命运,将其同自己的做出交换,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对象是手握权柄的神明?
    这样的窃取能够成功便已经该偷着乐,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萨缪尔被神族狠狠的背刺, 以无比虚弱的形态维系了几十万年的基础上。
    又或者说, 那其实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被悄然做下的布局, 一切都尽在阿撒兹勒的掌控之中, 就为了能够等到烈阳之主像是这样露出破绽的时候,随后他便可以趁机一举入侵。
    但是那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远非一朝一夕便能够达成的。想来还需要花上以“万年”为单位的, 一个漫长而又庞大到让人只是看上一眼都会心生畏惧的时间。
    眼下的阿撒兹勒, 毫无疑问便是这样的一个“半成品”。
    “这是谁?”奥兰多从姜绮的面上看出来,她应该是认识对方的——无论是被加害的苦主也好,还是意图去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来的恶者也好,因而才会有这样的发问。
    “一位……故友。”姜绮低声说。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一具身体上。
    而有赖于离的如此之近的缘故,所以也能够看到一些更多的、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比如——那被金色的长//枪所造成的伤口,姜绮便越看越是觉得眼熟。
    然后她在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觉得眼熟,是因为那个伤口分明和萨缪尔的胸膛上,原本被【阿撒兹勒的匕首】所洞穿的位置一模一样。
    她于是急忙快走了几步上前,站在了对方的身边。这个时候就能够发现,那并非是姜绮的精神太过敏而造成的错觉。
    无论是位置也好,还是角度也好,甚至是刺入的深度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完美不过的复刻,连最为微小的细节都做到了一比一的还原。
    在那一瞬间,姜绮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可怕的恶意。
    神族的发迹远在白昼纪元之前。而白昼纪元所持续的时间已经太过于久远,甚至是到了根本不可考的地步,即便是作为长生种的神族自己都已经很难追溯到最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成为了这一片大陆的“主人”。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阿撒兹勒便已经想好了要这样布局。他就像是隐藏在黑暗当中的一条毒蛇,一直都在冰冷而又阴暗的窥伺着,只等着那个最合适的时机的到来冲出去,然后狠狠的咬下那最为关键性的一口。
    阿撒兹勒和萨缪尔之间究竟拥有什么过节?在那遥远的过去,又都发生过什么?
    姜绮发现,每每当她将萨缪尔身上原本围绕着的谜团解开一点的时候,都会有更多的迷惑重新包裹上来。
    奥兰多尝试性的朝着那金色的标枪伸出手——毕竟那个看上去是这一片空间当中最为特殊的存在,而在到达了这里之后,他们的路无疑一度走到了尽头,很是需要一些别的刺激和变动来打开局面。
    但是他甚至都没有能够接触到,便见从那标枪上释放出极为强劲的力量波动来,直接将奥兰多震的连退了数步。
    姜绮被那变故所惊扰,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抽离了出来。她看了看奥兰多,又看了看仍旧还在嗡鸣不断的标枪,随后缓缓的敲出了一个问号来。
    这是……怎么个事情?
    “奥兰多?”姜绮难免将疑惑的眼神投了过去。
    奥兰多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去。
    如果姜绮现在过去抓起他的手查看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奥兰多其实并不是半点影响也不受到的。他的手指指尖皮开肉裂,甚至能够看到从其中露出来的森然白骨。
    那本该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但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当中全部都充斥着硫磺一样的焦灼的味道,以至于这一点点的血的腥气都不怎么明显了。
    再加上奥兰多用雷电刺激了细胞的生长,他的手很快便完好如初,一点都看不出先前受伤的痕迹。
    “我想试一试……看起来行不通。”他说。
    那个标枪显然并不是他够资格去触碰的东西。
    “原本以为只要拔出那一杆标枪,就能够得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可是现在看起来,可能还是要找找别的出路。”
    “不。”姜绮说,“或许并不是毫无办法的。”
    诚然,姜绮和阿撒兹勒之间并没有很多的交集。可是从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从她得知了这个人的存在的时候开始,心头便生出了连姜绮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恶念。
    又或者,那是身体对她的警醒。
    她无端的便知晓,魔鬼是她与生俱来的敌人。他们之间站在绝对的对立面上,永远都不可能有言和的那一天。
    不知道怎么的,姜绮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踏入【回棘之廊】的时候得到的那一点过去。
    萨缪尔要护着她从谁的掌控和追捕之下逃离?那因为潜藏在黑暗当中而不被窥见身影的,是否便是魔鬼的爪牙?
    更何况,阿撒兹勒还对萨缪尔百般算计,甚至可以说是一手造成了萨缪尔千百万年来的惨状的元凶。
    姜绮自然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尽管尚且不知道这个秘境的构成,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阿撒兹勒”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秘境当中拟造的幻影,不过那对于姜绮来说都不是问题。
    因为她已经想好了处理解决的方法。
    ——无论真假虚实,只要全部都毁灭掉,那么也就不再构成问题了吧?
    第105章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样的人献上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去交换一份力量?”
    —105—
    姜绮属于一旦做出了决定, 那么就会拥有非常强的执行力的那种人。
    她捏住了自己的折扇,将其一面一面的展开。折扇总共有七折,每打开一折, 露出的那一面上都以金色与血色的笔迹勾画着图案。
    只是眼下, 有四面上的图案明亮, 还有三面尚且显得黯淡,像是因为种种的訠,所以还处于蒙尘的状态吧,并没有来得及被点亮一样。
    但这四面对于姜绮来说,其实也已经足够使用了。
    她并未去动那一杆金色的标枪, 而是将矛头对准了那在“萨缪尔”和“阿撒兹勒”之间不断切换的躯体。
    如果从源头都清楚的话,无论阿撒兹勒还有多少的手段, 也很难再将自己和萨缪尔进行置换了吧。
    少女冷静的想。
    很奇异的, 当属于深渊、血月以及母神的力量抵达的时候,方才还对奥兰多只是没有携带任何的恶意和力量的接触都表现出来了十成十的警惕性与攻击性的标枪, 在这一刻却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对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属性的力量却没有表现出哪怕是半分的抵触。
    它柔顺的接受了它,就像是水乳一样自如的交融。即便这可能会让自己从本源开始都染上不同的色彩, 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的、可能伤害到对方的行为。
    携带着深沉的血色的力量化作了连绵不绝的、色泽奇异的火焰, 将长//枪之下的人影完全的包裹了起来。
    空间都像是因为这火焰的温度而产生了仅是以肉眼都能够观察到的扭曲, 而在这一种扭曲当中, 能够看到有金色的光点不断的从其中逸散出来。
    姜绮伸出手, 那些金色的光点便都像是受到了某种莫名的牵引一样的全部都朝着她飞了过来, 最后全部都落在了少女的掌心,成为了一颗在她的掌心悬浮着的金色的光球。
    那光球勉强维持着表壳的球体的形状, 但是其内部所充斥的, 看起来却像是金色的液体。这些液体在球壳的内部轻轻摇曳着, 看上去带有着一种令人觉得目眩神迷的美。
    但是,比起那种视觉上的冲击,这东西更为让人心动的,应当是仅仅只是这样都能够感受到的,从其中所逸散出来的强大的力量。
    “这是……?”奥兰多也不免为之侧目。
    “是他应当还回来的、偷盗走的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姜绮平日里的声音听上去便是偏向于清冷的,可如今听着却还要更冰寒三分,简直像是坚硬锋锐到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将人洞穿的冰棱,“没有了这样的力量的庇佑的话……”
    在深渊面前,魔鬼便什么也不是。
    奥兰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先前还拥有着近乎于神圣的、悲天悯人的外表的金发青年如今正随着那些光点的溢出而一点一点的变成另外的模样。
    微卷的、搭在脖颈处的灰色的发;尽管英俊、但只是这样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充满了邪肆和不详的意味的阴鸷的面容;以及随后睁开的,那一双宛若古井深潭一般的漆黑的眼眸。
    这即为魔鬼阿撒兹勒,天生的恶种,世界的全部邪恶一面的具现化,在上古的时期曾经一度将神明逼至绝境、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获得了这个世界的掌控权。
    只是在那一张向来都带着玩世不恭、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视作自己手中可以随意的掌控和玩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震怒的表情。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宵小之徒,居然敢来干扰我的……”他得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目光停顿在了姜绮的脸上,像是这才发现了少女的存在。
    他很是看了一会儿,随后冷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比起先前来,那笑当中蕴含了无尽的恶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窜上来狠狠的咬上一口的毒蛇。
    奥兰多眉头一皱,挺身而出挡在了姜绮的面前,将这种视线阻绝掉。
    “你在看哪里?”他问,“你的对手是我。”
    阿撒兹勒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
    “安德莉娜,血月之主……你居然诞生了……”他的目光被奥兰多阻绝,但是那饱含着恶意的声音依旧像是一条恶心的舌头,像是正一寸一寸的舔舐过耳垂,以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萨缪尔的【努力】也并非是毫无意义啊……”
    姜绮从奥兰多的身后走了出来。
    “喂……”奥兰多不满的喊了一声。
    尽管那个男人如今看着被金色的标枪限制住了自由,根本无从行动,按理来说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那样,只能仍由他人的刀俎加身才是,可是奥兰多近乎于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却一直都在警告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面前多对着的并非是什么当真被限制住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而是能够喷毒的蛇,哪怕是一点最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致命。
    “没关系。奥兰多。”姜绮说,“我并非是需要躲在你的身后的小姑娘。”
    奥兰多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他其实仍旧想要提供庇佑,但是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对着流露出威严的气势来的少女说出哪怕是半个“不”字来,最后只能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退后,同时开始忍不住在心底腹诽。
    这可真是……今天之前,奥兰多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居然会仅仅只是因为他人的一个眼神,就这么听话的放弃自己原本的打算。
    但是他不会违逆她的命令,仿佛顺从对方的要求是天然的便被刻写在了他的基因当中、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遵守的准则。
    于是姜绮得以同阿撒兹勒正面相对。
    成年体的魔鬼无疑是很看不起幼年形态的母神的,哪怕他们之间在生命所存在的本质上相差了一整个阶级。
    阿撒兹勒为了少女这种丝毫不加防范的、将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的行为而发笑。
    “真是……幼稚的可爱,安德莉娜。”
    他这样叹息着。
    而几乎是伴随着魔鬼这样说的同时,也有两道灰色的利芒瞬间射出,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而魔鬼仍旧是笑吟吟的。
    “这般托大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幼年期的、尚且没有长成的母神,对于魔鬼来说就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香喷喷的加餐。尽管还很稚嫩,并不能够完全的代表深渊,但是只要吞噬了对方,便相当于是获得了叩开深渊和血月的门票。
    而阿撒兹勒自信,他可以只要拥有了那一张门票,那么他就可以轻易并且迅疾的掌控那一份力量。
    即便月亮和太阳一前一后的从他们的控制当中逃离了,但是那又如何?
    那不过是一时的失礼,外逃的星辰终将回归到他们的掌控当中。若是将片刻的跳脱便当成了永久的自由,那可实在是太过于幼稚的、天真到除了引人发笑之外毫无意义的想法。
    然而他大概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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