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拿人的,”沈禹州顿了顿,觉得自己眼下和拿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微微调整了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能和善些,“我是来提亲的。”
    话音落,身后的数十名锦衣卫齐刷刷闪现,最前面的程英捧着一只聘雁,后头紧跟的是数十抬绕着红绸的箱笼。
    哪个正常人会在深更半夜上门提亲,还是如此骇人的阵仗?管家哆哆嗦嗦着:“大、大人,不知您是要向何人下聘?”
    只见男人长身玉立,白衣翩翩,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名字:“长乐郡主,林宝珠。”
    管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这是哪门子的提亲,分明是来抢亲的!
    “侯、侯爷与夫人不在,要不……要不沈大人改日再来?”郡主早就许给了太子殿下,世人皆知,这沈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明知却故犯,也实在忒胆大包天了,只是两方都不是他惹得起的,管家只能寻个借口搪塞过去。
    沈禹州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犹如铜墙铁壁,程英意会,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张椅子,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侯府大门口,“不急,我在这等着就是。”
    什么时候见到人,什么时候走。
    一帮锦衣卫堵着门,他们也赶不走,眼看情况不妙,管家只好推了个人赶紧出去报信,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得知沈禹州登门提亲之事,俱是惊了一跳。
    “锦衣卫指挥使?咱们宝珠似乎与他也不熟,如何就来提亲了?”沁阳长公主蹙紧眉心,“再者,陛下早已为宝珠赐婚,公然挑衅皇室,他怎么敢?”
    很快清槐把消息带给了林宝珠,林宝珠怕极了,一听沈禹州居然光明正大地登门求亲,那种坐卧难安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沈禹州是不是疯了?他想干什么?真的要把那些事抖出来,与她来个鱼死网破吗?
    她匆忙起身去开门,要到父母亲身边好求个心安,恰好门吱呀一声开了,沁阳长公主从外头走进来,“宝珠……”
    林宝珠心头一跳,颤着牙:“他、他追来了?”
    沁阳长公主眸中含泪,摇摇头,靖安侯已经提了剑,“混账东西,就凭他也配娶我女儿?宝珠放心,他若敢来,老子一剑砍了他!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得手!”
    林宝珠再也没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二老重重磕了一个头,呜咽着道:“不孝女宝珠,给父亲母亲磕头认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未出阁就与人做妾,甚至有过身孕,有辱侯府名声不说,如今逃离了,却又给父亲母亲招惹麻烦,桩桩件件拎出来,都是她的不孝,林宝珠越想越难受,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落。
    “傻孩子,”沁阳长公主也跪在地上,搀起她,母女俩抱头痛哭,“受了这么多罪,你居然都藏在心里不敢说,你这是要气死你父亲母亲吗?”时隔一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宝贝闺女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难怪太医会说她是犯了心病。
    靖安侯鼻头发酸,情绪不似沁阳长公主那般哭哭就好,更多的是愤怒,急需一个发泄口,于是拔出了佩剑,“我已经派人前去徐州了,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留,至于那个混账,居然还敢登门,老子这就回去一刀结果了他!”
    “父亲!”
    林宝珠慌忙起身去拦,楚怀安已经进来了,挡在靖安侯面前,“岳父,先不要冲动,当务之急是如何瞒下这件事,护住宝珠的名声。”
    他们若真提剑杀去了,势必惊动皇帝,届时再一查,事发了,他所编造的凤命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父皇母后也绝对不会同意他迎娶宝珠为妻,再往坏点想,不仅侯府名声扫地,更是会被有心之人扣上欺君的罪名,满门抄斩。
    楚怀安咬紧牙,“我已给心腹传信,明日一早就会有满朝文武弹劾他,无论如何,都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那提亲之事如何解决?不用多久,全京城都会知道了。”二老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就怕沈禹州拿那些腌臜事要挟宝珠,退一万步,就算他嘴严,也会有人顺着他这根线把那些事扒出来。
    楚怀安垂下眼睛,烛火跳跃着,打下一片阴影,他沉着声,“他执意如此,就只能让他,有来无回了。”
    作者有话说:
    世上只有爸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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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大婚
    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得到她的人
    夜半时分, 天空乌云密布,正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
    程英四下环顾,不见人来, “大人,若他们不来, 咱们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冒着遭人弹劾的风险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是他们大人的风格。
    沈禹州一袭白衣, 在夜色里格外扎眼,他仰头望天, 忽然就有雨滴落下来,紧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依旧敞开着, 任由风雨灌入,他就大喇喇地坐在入府的必经之路上, 靖安侯赶来瞧见这一幕, 气得差点拔剑把人大卸八块。
    好在沁阳长公主忍住了, 上前一步,“不知沈大人深夜前来, 弄出如此阵仗,是为何意?”
    沈禹州终于起身, 听着雨打伞面的啪嗒声,慢慢踱着步, “见过长公主殿下、靖安侯, 下官深夜登门, 是诚意求娶长乐郡主林宝珠为妻。”
    “你个混……”听着他那理直气壮的语气靖安侯就忍不了, 可转念一想, 还是没再骂下去。
    沁阳长公主心里的怒与狠不比他少,虽笑着,眼神却犀利又冰冷;“沈大人说笑了,非我不愿,只是宝珠早已许给了太子殿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沈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触怒龙颜,被陛下降罪?”
    “若论先来后到,该是太子殿下退出才是。”沈禹州负手而立,神色倨傲。
    敬酒不吃吃罚酒。靖安侯冷哼,突然就有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出现,将侯府大门口团团围住,沁阳长公主故作惊诧,拉着靖安侯退了几步,“你们又是何人?”
    领头之人黑巾蒙面,没有半句废话,出招极快,剑芒锋锐,剑尖直指沈禹州。
    沈禹州眸色一凛,居然是北离中军统一制式的佩剑。
    余下的锦衣卫见状纷纷拔刀,同黑衣人缠斗,楚怀安这次发了狠,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阵锦衣卫丝毫不落下风,加上沈禹州前不久受过伤,很快就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心口,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住门板,才堪堪止住退势,然而那剑已深入寸许。
    靖安侯就差拍手叫好了,提着剑也想冲上去多扎几个窟窿,被沁阳长公主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皇宫报信,就说……锦衣卫刺杀本宫。”
    靖安侯反应过来,“哦、哦哦!夫人莫急,我这就去!”
    冒着危险下场演上这一出,就是为了洗脱侯府的嫌疑,旁人动手可以,他们自己就算再狠,也不能在此时动手,待靖安侯走了,沁阳长公主心一横,朝锦衣卫的绣春刀上撞去。
    “殿下!”侯府下人们吓得大惊失色。
    沁阳长公主装作听不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向前头的锦衣卫,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你们竟敢刺杀当朝长公主……”
    倒地之际,她朝不远处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意会,方才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带着几个奴仆朝门口奔去,边跑便呼:“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锦衣卫刺杀长公主殿下!”
    被她撞了刀的锦衣卫彻底愣住了,呆呆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为首的黑衣人见戏演得差不多了,吹响口哨,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满地血腥狼藉。
    刺在心口的那柄长剑还在,沈禹州抵着门,鲜血与那朱红大门融为一体,他缓缓低头,抬手握住剑柄,猛地拔出,顿时血喷溅了一地,他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那柄剑还握在手里,就这样踉踉跄跄的,朝沁阳长公主走去。
    黑夜里,忽然就只剩雨水敲打屋檐的动静,滴答滴答的,像是阎王夺命的催促声,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水洼中,晕开朵朵殷红的花,此时的沈禹州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还管那么多,只晓得眼前的人在阻止他寻回阿娇。
    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挡我者死。
    沁阳长公主索性不装了,慢悠悠站起身,望向他时,微微上挑的眸划过一丝戾芒,“传闻沈大人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看来所言非虚了,只是我的女儿,不论你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嫁给你。”
    话音落,足尖一挑,脚边最近的一柄绣春刀被她扬到半空,宽大的袖摆与此同时划出一抹弧线,那绣春刀就稳稳落到她手中。
    “本宫也是许多年没干杀人这种事了,当真有些想念。”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只剩二人执剑对峙的身影。
    林宝珠原想同爹娘一并回府,遭到沁阳长公主拒绝,沈禹州就是冲着她来的,只要她不出现,他就不能得手。
    然而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待他们走后,林宝珠悄悄跟了出来,这会儿听到管家带人冲出来高喊长公主遇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跑回去,就连伞都忘了撑,刚到门口就瞧见沈禹州提着剑朝母亲逼近。
    “住手!”林宝珠怒喝。
    险些失去理智的沈禹州听到声音,当即停下动作,回头时满眼错愕,林宝珠冲到沁阳长公主身前张臂护着,“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沁阳长公主气急,拽着她把人藏到身后。
    沈禹州怔住,他最不想被林宝珠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怕的自己,“哐当”一声,手中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想解释,“宝珠,我……”
    “站住。”林宝珠又惊又惧,雨点拍打在脸上,清瘦的小脸越发苍白,“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不,我不走。”沈禹州语气坚定,“今日我是来提亲的。”得不到她,誓不罢休。
    望着脚底下淌过的血水,林宝珠打了个冷战,提亲?就是上来灭门么?
    知道他疯,没想到居然可以疯狂到这种程度,“没有用的。”就在长鹿苑,她让楚怀安不必等明日了,即刻提亲,过了礼数,再择婚期,钦天监的速度很快,就定在五日后,八月十五。
    仿佛用尽了气力,“我心仪怀安哥哥,已经定下了婚期。”她尝试着用温和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要再纠缠了。
    听她亲口说出心仪别的男人的话,沈禹州垂在身侧的手又开始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嫉妒在一瞬间疯狂蔓延,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汹涌咆哮,嘴上却轻轻地呢喃:“不,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只是拒绝他的借口罢了,他的阿娇,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
    时至今日,林宝珠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声音还是那么柔婉,没有半分波澜:“我从未爱过你,住手吧。”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去找他的褚清兰,她嫁她的怀安哥哥。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以为沈禹州回适可而止,哪知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曾经的褚清兰骗他,他忍下了,现在林宝珠骗他,他不想忍了,既然得不到心,他也要抢到人!
    沁阳长公主见势不妙,手腕一番挽了个剑花,“宝珠你别管,快回去,这个人已经疯了,小心被被他伤着。”
    看着自己母亲手臂上的伤,林宝珠泪水娟娟,还没来得及阻止,沁阳长公主率先动手,一个踏步飞身而去。
    “母亲!”
    一旦胶着,林宝珠是无法插手战局的,沁阳长公主曾经的确是将门虎女,征战沙场不在话下,但自从被册封为长公主后,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舞过刀剑,加上如今也不如沈禹州身强力壮,只怕不是对手。
    眼看沁阳长公主又负伤了,林宝珠又怒又气,“沈禹州,你住手!”然而效用不大,情急之下,她捡起地上的刀横在脖子上,“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余光瞥见这一幕,沈禹州心跳骤然停跳一拍,只此一犹豫,就被沁阳长公主一刀砍中了左肩,喉间逸出短促的闷哼,紧紧握着刀负隅顽抗,那里原就有伤,伤上加伤,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沁阳长公主欲挥刀再砍时,靖安侯已经带着御驾赶来了。
    “通通给朕住手!”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禹州,你大胆!”
    随着皇帝一声怒喝,沁阳长公主不得不收手,靖安侯见她身上带血忙不迭跑上前,揽着人左瞧右看,担忧之意溢于言表,紧随其后的楚怀安也快步走到林宝珠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横在脖颈上的绣春刀移开,难得一次严肃起来,“宝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对不起……”
    见来人是楚怀安,林宝珠彻底松懈下来,晕倒在他怀里。
    此时的靖安侯府门口与战场无疑,到处都是喷洒飞溅的鲜血与尸体,皇帝怒到极点,阴沉着声,“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滥用职权,行刺长公主,今贬为锦衣卫千户,即刻打入诏狱!”
    沈禹州比在场所有人都稍显狼狈,雪白长衫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发冠也不知何时被打落,泼墨长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就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也是一片惨白,犹如厉鬼,倒下时,最后看的还是林宝珠。
    眼里是嫉妒,怨恨,与不甘。
    皇帝再怒,也没法彻底狠下心肠赐他死罪,丢下口谕后便拂袖而去,跟在皇帝后头的禁军统领过来把沈禹州带走,待他们离开侯府,皇帝才骂骂咧咧:“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做出这种事,叫朕如何在天下人面前宽恕他!”
    方才那一幕,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不曾想这个儿子居然是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的——那种狠辣,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留情。
    末了,皇帝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去请太医,务必要沈禹州活下来。”
    血腥的夜随着日出落下帷幕,林宝珠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睁眼时,濯缨阁到处都是红烛喜字。
    清槐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唤她:“郡主,你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侯爷夫人。”很快守在外间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进来了,一来就是先摸额头,才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谢天谢地。”
    林宝珠睡得昏沉,并不知道自己高热两天了,这会儿还有些恍惚,“母亲,你的伤……”
    “都是小伤,母亲有分寸的,好的比你还快呢。”宝贝女儿醒了,二老沉重数日的心也放松下来,“两日没吃东西,饿了吧,母亲给你做了点粥,先吃点,我让人去长鹿苑传信,你怀安哥哥今晨还过来看你,很是担心。”
    提起楚怀安,林宝珠双颊绯红,点点头,待她们出去了,才敢下床走到门口,一眼望去,到处都挂满了红绸,贴着烫金大红的囍字,她不禁拍拍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问沈禹州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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