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妤听出他语气不好,有些错愕,作为兄长的萧承稷竟有几分叱责萧承泽的意味?
    柳姝妤眉目微敛,解释道:“事发突然,相公不在王府,妾身已派人去通知。”
    前两日侧妃噩梦缠身,萧承泽带她去了大相国寺礼佛驱魔。
    思及至此,柳姝妤面上添了几分落寞之色。
    萧承泽还是更喜欢侧妃多些,彼时她已有身孕,孕吐难耐,萧承泽只是嘘寒问暖几句,而侧妃夜里梦魇缠身,他便紧张急了,带了侧妃去寺庙,驱梦魇,安心神。
    甫一话音落,柳姝妤看见着丧服的母亲立在廊檐下,她敛了落寞的神情,对萧承稷福福身,朝母亲奔去。
    母女相顾无言,泪眼湿轻衫。
    灵柩入目那刻,柳姝妤悲怆万分。
    偌大的“奠”字如刀刻般,令她刹那间痛得无法呼吸。
    明明长兄出征前还答应过她,要毫发未伤回来。
    不过是去边关震慑敌寇,怎一去无回?
    柳姝妤本想着待长兄回来再告知众人她有孕的喜事,可如今的局面,她着实说不出口。
    灵堂里哭声一片,柳姝妤跪在团蒲上,木讷地烧着纸钱。
    小腹时不时传来阵痛,柳姝妤并未当回事,兄长怎会说没就没呢。
    夜已深,凉风飕飕。
    天色渐黑时,前来吊唁的人逐一离开,唯有萧承稷还在灵堂。
    冷风袭来,萧承稷眉心紧拧,在山岚耳边低声吩咐。
    山岚旋即离开灵堂,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件披风。
    披风披在柳姝妤身上,山岚低声道:“王妃当心身子,夜里风大,莫要着凉。”
    这厢,一身丧服的柳二郎看见妹妹从衣袖掉落的剑穗,恍然间想起一件事。
    他起身,从灵柩后面端出个木托,里面赫然放着枚带血的剑穗。
    柳二郎道:“大哥被发现时,手里紧紧握着你送的剑穗。”
    红色剑穗□□涸的血染成深褐色,触目惊心。
    柳姝妤手指颤抖,握住那带血的剑穗泣不成声。
    “大哥出征前同我提过一嘴,他这次主动请缨去比边关,是想借着回来的庆功宴,邀你回府庆贺,缓和爹与你的关系。 ”柳二郎哀痛,望着灵柩,“哪知这一去,再回来竟是阴阳相隔。”
    柳姝妤哀哀欲绝,忽觉大哥之死,全是她害的。
    倏地,她小腹一阵剧痛,仿佛被刀剜一般。
    见红了……
    *
    这一夜,太尉府乱成了一锅粥。
    柳姝妤腹中两月的胎儿未能保住。
    灵堂烛火通明,萧承稷立在夜风中,望着柳姝妤闺房的方向,面色凝重,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露水沾湿衣角,他浑然不觉。
    翌日天蒙蒙亮时,萧承稷才看见来迟许久的萧承泽。
    擦肩而过之际,萧承稷紧拧的眉心越发紧了,他闻到萧承泽衣裳上有淡淡的脂粉味。
    大舅哥灵柩回府时不在,妻子小产时不在,身上倒是有股狐媚子的味道。
    真真是位好丈夫。
    *
    昌王府,月雨阁。
    侧妃苏念慈坐于萧承泽腿上,衣衫半褪,将酒杯凑到萧承泽唇边,笑道:“恭喜王爷,喜提宣武军三分之一的兵权。”
    “还是王爷想得周到,圣上相信是柳家大郎陷入山坳敌寇的陷阱皆因他急功近利恋战。柳家大郎一去,宣武军三分之一的兵权都到了王爷手上。”
    “王爷神机妙算,储君之位早晚都是王爷的,妾身庆幸能伴王爷左右。”
    对于侧妃的追捧和讨好,萧承泽很受用。
    萧承泽轻呷薄酒,又沾一指杯中的酒,指腹轻按苏念慈娇唇:“日后大业成,少不了苏家好处。”
    萧承泽对苏念慈情深,此情不假,但也存了私心。
    苏家乃小官之家,权势不及柳家,但正因如此,苏家从小官一步步到权贵之,只有苏家人知这一路有多艰辛,而苏家将来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他萧承泽的恩赐,如此一来,他们苏家才会唯他马首是瞻。
    这比柳家更易拿捏。
    秋去冬来,柳姝妤虽痛失长兄和腹中胎儿,但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如未出阁前那般随意进出太尉府。
    这日夜里,柳姝妤伺候萧承泽宽衣,“王爷怎愁眉不展?”
    萧承泽这几夜都宿在琼华园,鲜少留宿侧妃房中。从柳姝妤小产后,萧承泽对其的关怀只增不减,自认为是平抚了妻子丧兄和小产之痛。
    萧承泽本以为娶柳姝妤后,和掌管数十万禁军的柳太尉成了翁婿,对夺得储君之位多了胜算。
    毕竟,柳家跟着圣上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权势滔天。
    但柳太尉并不拿他当女婿,朝堂上与他划清界限,还不如当初没娶柳姝妤。
    甫一柳姝妤一问,萧承泽见势同她诉苦,好说歹说暗示她近段时间回趟太尉府。
    萧承泽便不信,老丈人放着女婿不帮,难不成还胳膊肘往外拐,帮那面上有疤已然与储君之位无缘的萧承稷不成?
    柳姝妤为难,长兄去世后,她才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如今带着目的回府,她自是没脸。
    见她面色为难,萧承泽不再执着,淡淡一笑,将柳姝妤拥如怀中,“无事,我随口说说。姝儿不愿,我往后便不提这事。在我眼中,此生能与姝儿携手共度,比任何权势富贵都要珍贵。”
    烛芯燃起的火苗簌簌摇曳,萧承泽眼底划过一抹狠戾。
    回太尉府一事不了了之,但没过多久,柳母身子频频不适,连医官都瞧不出蹊跷,只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
    时间一久,柳母越发孱弱,柳姝妤万万没想到,在她生辰当日,母亲溘然长逝。
    灵堂前,柳姝妤素色孝服,面容憔悴,惨白的脸色宛如被厉鬼吸干了精|血。
    “生女儿时,阿娘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女儿生辰,阿娘前阵子还答应一起庆祝,如今怎忍心撇下我们一走了之。”
    柳姝妤悲痛欲绝一年中,原是她最高兴的日子,可就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两位至亲一个接一个不在人世。
    她大抵是天煞孤星,专克至亲。
    *
    太尉府,假山。
    廊檐的灯笼纵使尽数点燃,也难掩稠黑的夜色。
    女子黑色的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她低着头,面容掩藏在斗篷之下,“事成已成,昌王殿下别忘了答应小女的事情。”
    出灵堂后,萧承泽便脱下孝服,那晦气的衣裳只会污了他的身。
    “一件小事便急着邀功,本王自始至终要的可不是太尉夫人‘病逝’。”萧承泽拂袖,有些不耐烦,冷声道:“本王记着的,待大业成,姑娘一家也能像柳太尉这般权贵滔天。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这便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萧承泽要柳家的权落到他手中,由他的人掌控,任他差遣。
    一份小礼送给柳太尉,他会牢牢记住这日的。
    就在萧承泽离开假山时,回廊下的萧承稷恰好看见他的身影。
    萧承稷长眸微眯,深暗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目色转冷。
    第2章
    元熙二十三年夏。
    五皇子萧承泽被圣上立为储君,入主东宫。
    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三十五年前奸相窃国,还是太子的圣上流落民间,圣上打天下时,偶遇歹人偷袭,皇后娘娘替圣上挡了一剑,伤到身子,难有身孕,至今膝下没有子女。圣上便将几个皇子过继到皇后娘娘身边,皇太子早逝,成年的只有三皇子萧承稷和五皇子萧承泽。翊王萧承稷心系百姓,深得圣上喜爱,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
    柳姝妤叹息一声,并未因丈夫成为太子而高兴,反而替萧承稷惋惜,“可惜了,面颊有疤,与储君无缘。如今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翊王自请巡查邺朝各地,探寻民间疾苦,希望邺朝少些冤假错案。或许这才是翊王一直想要的。”
    夏日炎炎,山岚摇动羽扇,送去清风徐徐。
    她乌眸微淡,听闻柳姝妤此话,心里暗暗摇头。
    也不全是。
    说到底,皆因一个情字。
    甫一,外面传来闹哄哄的争执声。
    不消片刻,紫檀空着手气冲冲进了屋子,嘴里嘀嘀咕咕小声骂着人。
    柳姝妤问紫檀,“外面出了何事?争执不休。”
    “还不是月雨阁的那位。眼下正是裁新衣的时候,明就是太子妃先选衣料,那边的奴婢仗着她家主子有孕,正是盛宠时,夺了衣料便回月雨阁。”紫檀是柳姝妤陪嫁丫鬟,跟她多年,见多了主子委屈的事,恨透了月雨阁那侧妃和太子。
    说到后面,紫檀声音小了些,“太子殿下偏心侧妃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太子妃次次都忍让。”
    侧妃有孕,太子日日都在那边守着,月雨阁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正宫这边的了。
    当初太子妃有孕时,太子殿下也未曾这般上心,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罢了。
    紫檀心底腹诽,但却不敢说出徒让柳姝妤伤心。
    “殿下心不在我这,强留又有何意?身外之物,争执一番有何意思?月雨阁那边要,给她们便是。”柳姝妤搭上山岚的手,“我乏了,午憩罢。”
    自母亲离世已有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诸多事情,柳姝妤逐渐看清了萧承泽的真面目。
    萧承泽心里从来都只有侧妃,娶她不过是因那次落水从湖中救起她,迫于无奈罢了。
    她真傻,当初被萧承泽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不惜和家人反目也要嫁给他,到头来长兄和母亲双双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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