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铛铛铛三下。
    顾意弦说进。
    女将端来怀石料理的第二道。
    叶状陶瓷碗里几块肥美鸭肉和灯笼果,小皿盛满圆润橘红的马哈鱼卵。
    顾檠将小皿推到她桌前,“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看,他多了解她。
    哥哥与妹妹,真他妈操蛋。
    “我去抽根烟。”
    女将出去前,江枭肄起身拉开了滑门。
    他没看到身后的顾意弦把小皿推回去说她早就不喜欢吃了。
    他双指将领带扯松了些,大步迈向吸烟处。
    泉河的吸烟处为烦心的男人们准备,正面玻璃外的湖面,漫说船影,一个人影都没有。
    寂静显得危险,却美丽到令人不由得情愿俯首称臣。
    江枭肄掸下一截灰屑,没再抽了,闲散掐在指间。
    不知是口腔里还是哪里酸,辛辣烟味也盖不住。
    再忍忍吧,他想。
    女将陆续端来盛着高汤的茶碗蒸,外酥内软的烤香鱼,蛋黄醋,蔗香石烧牛小排,直到第七道主食上桌。
    顾意弦才看到推门后的那张脸,江枭肄在旁边坐下,她低头喝了口汤,御碗的香料具有季节感,舌尖尝到木芽和花山椒的味道,微苦微甘,酸而涩。
    顾檠扮演兄长的角色提及顾意弦幼时的事,江枭肄插不上话,只能沉默地挑鱼刺,切牛小排,弄好推到她桌前。
    阴晴不定的死男人,顾意弦怏怏地说:“你自己吃吧。”
    “她吃过了。”顾檠笑着解释。
    江枭肄阴沉地瞥向对面,直接端起盘子倒向旁边的垃圾桶。
    或许更该塞到杂碎嘴里,吃食便宜他了,潲水,哦不,还是硫酸。
    顾意弦一怔,衲衲道:“你不喜这些吗?”
    “看着恶心。”江枭肄的语气刻薄刺人。
    她偷瞟,“你不饿吗?那个昆布柴鱼熬的高汤味道还可以。”
    他脸色缓和了些,左手捞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放在桌面,右手浅舀半勺,余光见她碗里还有半碗汤,“嗯,挺好喝,我不够,你的还喝不喝?”
    “我喝过的。”顾意弦惊讶,身边都是养尊处优的人,谁会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江枭肄在索要她的残羹?
    江枭肄端起瓷碗喝完,抬了抬下巴,“方才浪费粮食,现在补回来。”
    顾檠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
    “小弦,泉河有做陶艺的位置,等下要不要去玩?”
    吃完午饭顾意弦开始犯困,敷衍道:“算了,很久没玩,手生了。”
    “没事,哥哥可以在后面辅助你,”顾檠将茶杯旋转九十度,“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他看着对面下颌肌肉开始绷紧的男人,像是随口一说,“因为你特别喜欢人鬼情未了的桥段,非要缠着哥哥模仿他们的姿势。”
    江枭肄彻底没了表情,瞳膜深暗到找不出一颗微小光点。
    那部电影他看过,男人赤.裸上半身从后面拥抱女人,只需稍低头就能吻到她的脖颈,两人的手粘黏泥浆,交绕缠磨,呼吸之间是胶浊的暧昧。
    指骨被捏得疼,顾意弦轻嘶了声,力道尽数撤去,她听见江枭肄语气平淡地问:“人鬼情未了?”
    顾檠说是啊,小弦特别喜欢看电影,经常会拉着他重现电影里经典镜头玩角色扮演。
    “你瞎说什么啊?”顾意弦这时还没察觉到话头逐渐朝模棱方向偏离,不满地嘟囔:“明明只有几部。”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学别人坐我大腿上是哪个电影来着?”
    “顾檠!”
    啪!
    一声冷斥,一声砸碎瓷器。
    顾意弦身体骤然颤抖,塞得严实的指缝空荡荡,江枭肄头也不回地跨出包厢。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小片西装衣决消失于敞开门框,她抿唇看了一秒,屈起指节,使劲按住额角,揉动着,“顾檠,你到底什么意思?净提一些年少无知的事,存心气江枭肄?”
    顾檠郑重其事地道歉,“怪哥哥嘴没个把关,一时说漏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愧疚地看着顾意弦,语调连贯笃定,“你的未婚夫似乎想太多误会了什么,你快去安慰他吧。”
    完美的措辞,顾意弦沉着气望住他,随后起身,“不必注意,我自己会与他解释。”
    酒店的温泉浴场分两种,大厅后山的平价区域,特等房间院子里自带的温泉。
    从餐厅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葛柔他们分别去了男界女界,顾意弦和顾檠跟随侍应来到住宿区域。
    房间上山前已经订好,连排套房,与顾檠约定好晚餐时间,她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休憩五分钟后,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内窸窣动静,江枭肄在里面。
    但他没开门。
    她再次按响门铃,嗓音低柔道:“四哥。”
    门开了。
    江枭肄还穿着西装,双手揣进马甲口袋,淡淡垂睨她。
    双眼皮褶痕很深,浓黑交叉睫毛下的阴翳与鼻骨旁侧阴影相得益彰。
    他平静到有点可怕。
    只是这样看着,顾意弦心尖发慌,她翕动几下嘴唇,“你在生气吗?”
    他没说话,臂一抬要把门关上。
    她忙不迭撑住门页,“你误会了,我——”
    “不用解释,我懂。”江枭肄嗓音沉哑,吐息之间烟酒味很浓。
    他抓起她抵住门的手摩挲几下,然后松开,任由它垂落,“你们是兄妹,能搂抱,能坐在大腿上的兄妹,而你也恰好喜欢他很多年而已。”
    “还有要说的吗?”
    顾意弦不想站在走廊聊私事,她低声道:“我脚疼。”
    江枭肄倏地勾唇,嘴里牙关咬紧,语气也尖锐,“脚疼就让你的好兄长帮你揉揉。”
    她有点恼,“你非要这样阴阳怪气的是吗?”
    他默了几秒,往后退半步,门缓慢关合,“抱歉,我现在很困,需要休息。”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顾意弦来气了,抓着门页往前带,“行,祝你有个好梦!”
    她转身快步走向隔壁,迅速按开密码锁,门摔出沉闷的一声砰。
    另一边顾檠靠在门后轻笑出声。
    走廊空无一人。
    江枭肄的手掌拦在门缝,压出一道红印。
    他掩着睫站在门口许久,满脸阴郁暴躁地将门踹合。
    第056章
    雪山肌体与远处的湖面渐次黯然, 夕晖照映全露天的后院,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曲折小路错落有致,一颗梅花树, 两边木板围成高墙隔断。
    一片濛濛雾气中, 顾意弦泡在由鹅卵石垒边的汤池, 头发向后挽起,脸颊脖颈微微泛红。
    雪花从上空斜飘落在她的发顶, 脸, 胳膊, 又快速消融留下雾绒的水汽。
    女侍应拿半跪一旁,往浮在水面的竹篮托盘布施水果清酒吃食。
    她放好温泉蛋, 压低声音:“请问需要开灯吗?”
    顾意弦睡到现在, 心情仍然糟糕。
    症结在于江枭肄这死男人, 她闭着眼, 兴致不高地点头。
    “那半小时后, 我叫美容师进来可以吗?”
    “嗯。”
    屋檐挂的油布提灯一盏盏亮起,光线微弱而昏黄。
    世界变得安静,侧耳细听,似乎能听到落雪积在树桠的声音。
    窸窣摩擦, 顾意弦没在意,直到木屐踢踏声响起。
    “不是说半小时后吗?”
    没人回应, 她拧着眉侧目,陷入呆滞状态。
    江枭肄站在汤池旁,纯黑浴衣长至小腿, 暗金龙纹褂领, 一条绸缎襦袢松松垮垮系在腰间。
    他居高临下睥睨她,手里拎着镂刻精致的金属酒盅。
    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强, 在她裸露的肌肤一寸寸扫视,几乎要嵌进骨肉里。
    顾意弦回神,迅速收起胳膊一并沉入汤池,水没至锁骨。
    江枭肄目光随波纹微微地晃,抬起酒盅,威士忌与燥热让喉结滚动着。
    日式泡汤,在私密性极高的情况下,全.裸入水。
    幸好这汤池是乳.白色,顾意弦捂住胸口,并拢腿,红着脸羞恼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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