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这一搅和,倒是误打误撞解了隐素的为难。
    宋怀书出身好,又打理着府中的生意,自然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小葱听不出的门道,他一听便知。
    纵然他是三个兄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却也是一品国公府的嫡公子,其气场自然是不言而喻。
    “早就听闻顾姑娘喜欢做好事,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们崇学院未去的学子那么多,亏得你还能想到我义妹。我这个当义兄的竟是不知,我义妹居然可怜到需要旁人帮着找人讨要东西。”
    “宋三公子是怪我多事,也是我一心想着傅姑娘琴艺高超却未能一展风采,有心替她在几位皇子面前露个脸,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顾姑娘是好心,不过下次可别这样了,否则别人还当我们梁国公府落魄了,居然连家里姑娘们的笔墨用度都供不起。”
    这番话明明白白地告诉顾兮琼,隐素不是人人可欺的无靠之女,她是国公府的姑娘,有国公府为她撑腰。
    顾兮琼没料到小葱会半路杀出来,心知算计泡了汤。东西一旦进了梁国公府,算是没了利用的价值。更没料到梁怀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摆明了是在警告她。
    小葱狠狠瞪她,“你们东西也送到了,怎么还不走?堵在我家门前算怎么回去,难道又是来讨打的?”
    “宋姑娘,我与傅姑娘之间全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老想着害我姐姐,我们怎么误会你了?你别以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怕你了。”
    这个下贱胚子,怎么就成了国公府的小姐了?
    顾兮琼赔着笑,心里却是恨极。
    “宋姑娘,你如今也是世家贵女了,可不能还和以前一样急躁。傅姑娘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她的下人,行事要三思,莫要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又是主子又是下人的,不就是提醒小葱曾经是隐素丫头的事实,离间她们之间的感情。小葱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越发觉得这位顾姑娘好讨厌。
    “你少在这里讨人嫌,还不快走!”
    蠢货!
    顾兮琼放下帘子,命车夫离开。
    小葱朝顾府的马车“呸”了一声,转头就对着隐素笑。
    “姐姐,我可想你们了。”
    “刚才那顾姑娘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她的话我不爱听,我管她说的是什么。”
    “你曾经是我的丫头,这是不能抹去的事实,日后或许还有很多人拿此事挤兑你。你若是听得多了……”
    “如果没有姐姐,就没有我,我还巴不得继续给姐姐当丫头呢。”
    “你心里不介意我就放心了。”
    宋怀书听着她们姐妹俩窃窃私语,眉眼都带着笑。
    他和妹妹的年纪最相近,妹妹走丢的那年大哥和二哥都不常在府中,唯有七岁的他日夜陪在母亲身边。
    他比谁都知道母亲这些年的苦,也比谁都知道如果妹妹找不回来,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他也不会开心。
    如今妹妹找到了,不管这些年妹妹经历过什么,对于他们而言,只要人还能活着回来就已是老天开眼。
    若是没有傅家,没有傅姑娘,他们可能已经和妹妹天人永隔。所以哪怕旁人再说三道四,他对傅家也只有感激。
    他将小葱送到,又把带来的东西搬进伯府,略坐一会儿,喝了半杯茶之后才离开。
    小葱和隐素一起挑拣豆子,一边说着国公府的事。
    她在国公府什么都要注意,不能大声说话大声笑,还不能用盆吃饭,吃饭时更不能说话和吃出声音。她感觉得出来父亲不喜欢她,还有那个二叔二婶和府里的庶姐妹堂姐妹们也不喜欢她。
    不过母亲对她很好,三个哥哥也对她好。大哥教她识字写字,二哥教她打拳练剑,三哥教她算账。可是她这么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嫌弃自己不够聪明,害怕自己会让母亲和哥哥们失望。
    隐素曾经和她朝夕相处,哪里看不出她的沮丧。
    “你别急,那些东西慢慢学,学不会也无妨,你母亲和三个哥哥都不会因此而嫌弃你。你要记住自己现在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哪里需要事事亲历亲为。若想做个什么事,自有人替你去做,你不需要事事精通。”
    “也是哦。”她眼睛都亮了。
    等到傅荣和秦氏从铺子回家,看到她又惊又喜。秦氏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她做好吃的,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伯府吃了晚饭。
    不论荤菜素菜全是用大盆装,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盆子一样的饭碗,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重前。一顿吃下来,小葱又放松又自在,肚子更是吃得滚圆。
    临别之际,她依依不舍,上马车时眼眶中都含着泪。
    秦氏也红了眼眶,让她以后常来玩。
    “娘,你若是想我小葱姐了,那你去国公府看她啊。”傅小鱼挠着头,他就不明白他娘在伤感什么。
    “你知道什么,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傅小鱼问隐素。
    隐素没说话。
    秦氏的眼风狠狠扫过自己的儿子,落在女儿身上时却成了和暖的春风。
    “素素啊,娘怎么瞧着你有点心不在焉?”
    所以说还得是亲娘。
    别看她娘性子火爆为人大大咧咧,该细心的时候比谁都细心。
    秦氏一进家门就看出来了,小葱和小鱼打打闹闹,女儿在挑拣豆子。一把豆子挑来挑去,半天都挑不明白,指定是有心事。
    她一直忍着没问,心想着必是去穆国公府受了委屈。有心想给女儿留点体面,所以忍到现在才问。
    打发了丈夫和儿子,她拉着女儿进了房间。
    “你告诉娘,是不是穆国公府的人给你甩脸子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碰到穆国公夫人,她说了你?”
    “是碰到她了,她人很好,还留我吃了饭。”
    秦氏立马来了精神,仔仔细细问了她和穆国公夫人吃饭的事,越听越觉得像是老婆婆相看儿媳。
    “你说她还让你和世子单独见面,照这么说她应该是相中你了。那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娘,我就是…就是想着谢世子那身体…”
    秦氏一听就明白了。
    合着是怕谢世子身子不中用,以后要守寡。
    “你别担心,娘瞧好了,世子爷身子骨好着呢,你当不了寡妇。”
    隐素:“……”
    这是当寡妇的事吗?
    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当寡妇,而是现实和梦境的错乱。
    夜深人静,又入梦。
    床帐之中还是她一人,透过黑帐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桌前。那肃杀的坐姿与阴森的气质,只能是那个疯子。
    她慢慢掀开帐子,入目是男人的背影。
    男人一身的黑衣,那黑衣不是里衣,而是整齐的外穿衣。鼻息中钻进丝丝的血腥气,再看男人的衣服上有一块一块暗色的印渍。
    是血!
    她心中惊愕,急问:“你…你受伤了?”
    男人闻言缓缓回头,她险些惊叫出声。
    半边傩面具,青白眼似铜铃狰狞,怒眉獠牙恐怖如魔。另半边脸目漆似墨诡异阴沉,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偌大的镜子里照出他的样子,半人半鬼满身煞气。
    “娘子在担心为夫?”
    这个疯子。
    那双眼黑沉沉的和往日的幽光腥红不同,但却更让人胆战心惊,害怕到全身紧绷。她有些不敢上前,脚步迟疑。
    “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小骗子分明是在怕他!
    怎么能怕他呢?
    不是说要好好的,不是说和他即时行乐,果然是骗人的。
    “这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就是别人的!
    他…他做了什么?
    “你杀人了?”
    “没错。”
    “害怕了?”男人欺近,血腥气令人作呕。那半边傩面近看之下更加恐怖,铜铃似的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尖利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咬进人的骨血中。
    隐素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你开心吗?”
    “什么?”
    “我问你,你杀人会觉得开心吗?”
    开心吗?
    不,当然不开心。
    如果开心的话,他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弗眼神越发幽漆如墨,这个女人竟然会关心他开不开心,开心这两个字从他一出生就注定无缘。
    “我想杀便杀,自然是痛快。”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只杀坏人,不杀好人?”
    这真是底线了。
    “你不说人有多面,好人未必是光明磊落,坏人也未必十恶不赦,这要如何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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