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下的电瓶车车棚排成长长的一列, 棚顶灰暗,尤江枫视线落在灰色棚顶上,声音逐渐沉缓。
    “他脚上那双鞋,要我两个月工资, 之前我们领导的儿子就想要那个牌子的,我们领导还要他期末必须进校前一百才给买。”
    “我只怕他……”
    能一个人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请护工照顾病患, 尤江枫的月薪也超了这座城市的一大半人。
    他两个月工资才能买得起的鞋……
    任槐柔视线顿了顿, “家庭背景差距大也未必会受委屈,簌簌她清醒的。”
    柔风顺着窗户飘进客厅,混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果香。
    任槐柔见开解不动他,也暗自叹了口气。
    她握着轮椅扶手,挪进厨房,忽然发现地板上不知何时落了个带着刺绣的挂件。
    她咦了一声,费力捡起,
    才发现是个平安符。
    “什么时候掉在这的。”女人低眼看着符扣,轻念出声,
    “诸事顺遂……”
    -
    爷爷从她上高中就被查出患癌,到现在已经坚持了四、五年,针对他的身体情况来看,也算是个奇迹。
    其实她早在了解过这个病,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当下那一刻还是无法接受。
    人死了,不过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尤簌渐渐知道死亡是无法逆转的,而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努力学习,努力生活,让爷爷安心,让身边人安心。
    初冬来临,冷空气全面席卷了l省,随之而来的还有整个l大的噩梦——
    快到学期末,考试周要来了。
    尤簌抱着英语六级卷子和各种专业课书,早六点半准时出现在图书馆外排队。
    蒋驰期每天跟着陪读,白天又在课上睡大觉,不过他脑子好使,之前家里也带他捋过金融方面的东西,考试没问题。
    已经下午五点,他的卷王女朋友还在握笔奋战。
    蒋驰期低头去看她熬红的眼,怕影响别人,学中学生偷偷递小纸条。
    [休息会不?]
    尤簌刚对完一套六级答案,成绩大概在570左右浮动。
    她本想着过线就行,但查网上资料说,可能会有一些外企公司会对六级成绩有要求,才又捡起来再刷几套。
    纸条上已经堆了五六条,问休不休息的言论,尤簌总算抽时间给他回。
    [你别总盯着我。对面的同学之前传纸条给我,说祝我们99。]
    蒋驰期轻笑,提笔回她,[祝99不好么?]
    [但我更想让她祝我综测第一,六级600。]
    “……”
    在图书馆一众,祝考研顺利、考公顺利的上进氛围中,她居然被祝了一个和学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词,心里多少有点小落差。
    手指又扶在卷上报复性地订正了会,但似乎是被打断后也没了心情,一直没进去状态。
    尤簌看眼一边叩着耳机打游戏的蒋驰期,敲了敲他肩膀,小声道,“走啦。”
    刚走出图书馆,就察觉到一股冷风席卷而至。
    尤簌被吹得皱眉,倒着走,蒋驰期和她牵手,坏心思地把人往水洼带。
    “…蒋驰期!”
    她差点真的踩进去,幸好最后被男人拽了回来。
    蒋驰期嗯了一声,笑着刚扭头,就看见她想打又落不下的手掌。
    “还打人呢?”他忽地挑眉。
    “谁家男朋友陪学一天,出来还要被打啊。”男人语调拖着,浑不在意地,没一会又牵住她的手。
    尤簌又有点不好意思,任他牵着,友好提议,“不然你明天别来了?”
    他早上就在宿舍楼下等着,一直陪到晚上十点学完再回宿舍。
    赢天扬最近在朋友圈连连呼唤他的好兄弟,甚至在动态已经写了一部名叫《消失的兄弟》的连续剧。
    尤簌每次刷到都觉得不好意思。
    “想好要去我公寓学了?”
    蒋驰期瞧她。
    他白租个公寓,天天睡宿舍,好不容易期末周能当个免费自习室,小姑娘说什么也不去。
    “去公寓怎么学啊……”
    尤簌小声嘀咕。
    “怎么不能学?我专门买了人体工学椅,给你收拾好一间房,那装着隔音,比图书馆早起排队不舒服么?”
    “那你还不是在……”
    她嗫喏出声。
    “噢……”
    蒋驰期稍稍了悟,噙着丝笑,口无遮拦道,“别担心尤同学,你男朋友最近禁欲,不硬扯着你做什么。”
    尤簌心跳快了点,又不自觉地想到什么,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一路静着走到超市,蒋驰期帮她买了瓶热牛奶,低头把东西递给她的时候,才发现,
    尤簌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尾红了。
    “怎么了?”
    他眸光微暗,伸手碰她眼角。
    尤簌摇头不说话,握着牛奶,怕他多想,又硬着头皮补了个理由。
    “……我不喜欢不上进的男朋友。”
    “……”蒋驰期啧了一声,肩膀微松,“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至于红眼睛?”
    “学,明儿就学。”
    手中的牛奶瓶温热,尤簌稍稍暖了暖手心,没拧开盖子。
    跟在他身边的脚步减缓,她踌躇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蒋驰期,我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
    他稍停了会,又揽住她,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他说你从小成绩优异,要我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你。”
    “什么啊,”这说法编得太离谱,尤簌别过脸,“我爸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老丈人对她女儿男朋友能有什么好脸?你爸挺凶的,对我。”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尤簌没音了,又忽然开口,“对了……你妈妈那边,我找个医生去?”
    他家养了几个医生,有些公立医院里也有关系,不知道她妈妈有没有去首都城市看过病。或许有一天,也能治好呢。
    毕竟才40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牛奶瓶子扣得很重,尤簌指甲嵌进一层薄薄的包装膜,良久才缓缓摇头,“先不麻烦你了。”
    身侧的阴影忽然转移到头顶,尤簌脑袋抬起来才发现蒋驰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前,黑瞳紧盯着她。
    “尤簌,你又开始了。”
    女生蠕了蠕唇,硬着头皮道,“不是不让你帮忙,只是想等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寒假,等放寒假吧。”
    她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地开口。
    蒋驰期到底还是没逼她,只说了句,他这边随时能找医生过去。
    尤簌点头,快走一步进了食堂。
    距图书馆近的食堂三层没多少人,她问清楚蒋驰期要吃什么,握着饭卡走了上去。
    窗口是位勤工俭学的同龄男生,蒋驰期没拦她。
    尤簌最近有意识地开始挑战自己,打饭还是排队这种事都能自己来了,虽然有时候跟他们对视还是会低头,但能看出来有好转。
    蒋驰期事先在微信上问了家里医生,她这种病该怎么治。
    那边说具体要拍个脑ct和什么抽血化验,零零碎碎说了一堆没用的。
    最后才说,听着症状不算太严重,可以让她自己摸索突破,心理疾病其实有时候自己想开比吃药更有用。
    他这才放心让她来。
    握着饭卡的手指细长干净,尤簌缓缓敛下眼皮。
    那次医院缴费几乎花掉尤簌存下的所有积蓄,之后爸爸给她又转了几千块,告诉她,现在家里负担比之前小了,不用太省着,要照顾好自己。
    是实话,
    爷爷去世后,少了一大笔的治疗费。
    尤簌哽了会还是把钱收了,这段时间蒋驰期也变着法的给她钱,光棍节,24节气都发,出手就是五位数。
    她没敢收,偷偷退回去,后面又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饭卡充了很多钱。
    等餐窗口前的挡板透明,虚虚映着男人落拓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食堂顶部的暖黄色灯光照得他很有温度。
    尤簌看见男人低头没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而后有女生红着脸,举着手机要他微信,他就头也不抬地,指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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