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明白了。
    翌日清晨,韩子仁令人准备储君座驾。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恐怕长安百姓不知道太子去李家吊唁。
    李家没分家,跟公孙家一样,几房人住一处。不过李家人口简单,李广有三子,其长子早逝,仅有一遗腹子李陵。次子李椒也死十几年了。所以太子驾临是由李敢携李家男儿出门迎接。
    太子道一声免礼,目不斜视迈入关内侯府。
    李家前后左右邻居心生羡慕,李广致仕多年还能得太子亲自吊唁。由于门外有大批禁卫,百姓不能靠近,只能隐隐看到太子很高,鼻梁高挺,脸很小,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见过卫青或霍去病的人不禁感慨:“卫家没有丑人。”
    见过刘彻的人不服:“陛下也好看。听说太后年轻时比皇后美。”
    有人接道:“依我看太子会长。太子何时出来?”
    太子自然是到里面转一圈,对李敢说一声“节哀”就可以出来了。若是给刘彻当了多年刀的张汤去世,或尽心办事的东方朔没了,太子不介意多安慰家属几句。
    李广全军覆没那次太子尚未出生,没有太大感触。后来李广三番两次要带兵,心里很没数,彻底把太子惹怒了。
    太子时常出宫,也碰到过很多狂傲的世家子弟。可被太子打的远远看到他就恨不得绕道走的人只有李禹一众。太子那般不留情面,正是因为他一开口就提“李广”。
    主父偃也狂,也贪,但他在刘彻面前很懂事,也从来不敢欺负太子年幼无知。很多年前太子在宣室殿附近碰到主父偃,主父偃先认认真真行礼,然后才问太子在那边做什么。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太子就出来了。四邻皆惊:“这就走了?”
    有人接道:“不走还留下用茶点?”
    太子问韩子仁:“二舅去了吗?”
    “李广以前是大将军麾下校尉,也曾追随过冠军侯,李家若是去长平侯和冠军侯府报丧,他二人都得去。”
    太子颔首:“是的。不能让活着的人寒了心。”
    “外人不知他们为何过去啊。”韩子仁摇摇头,“殿下,您方才注意到了吗?李敢欲言又止。”
    太子:“孤看见了。他重孝在身不敢再进宫,不必理会。”
    确实如此。
    天子只说“他知道了”。太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阵风,没容李敢说出他父亲的愿望,李敢只能让他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太子向来聪慧,不可能没有看到李敢满眼希冀地看着他,是以李家子弟认为太子故意的。
    大汉黎民百姓守孝只需三十六日,二月中旬李家子弟脱了孝衣就要同大将军之子切磋,时间定在二月十八日。李家子弟友人二月十二日堵到卫伉的时候下的战帖。
    二月十三日,卫伉一进宫就找他表兄:“他们是不是有病?我又不认识他们。”
    “想从你身上找补回来吧。”太子猜测,“李禹在李家人看来合该是将门虎子,结果被我打成兔崽子,李家子弟应该很是不满。他们没胆子找我,去病表兄家的侄子幼小,去病表兄也不惯着他们,敬声表兄打小混,只能挑软柿子捏。”
    卫伉张口结舌:“善还有错?”
    “二舅太和善了。不怕,那日我陪你去。”太子最近被拘在宫里不许出去正烦着呢。
    卫伉:“他们会不会说我胆小鬼?”
    “就算他们比你大一个月,你也可以说他们以大欺小。”
    卫伉皱眉,迟疑道:“有点耍无赖吧。”
    “昭平君无父无母,谁敢欺负他?”太子反问。
    卫伉决定以后多耍无赖。
    大不了被世人认为子不像父。
    陛下成天骂太子“逆子”,也没见太子表兄改。
    卫伉:“届时是不是得跟陛下说一声?”
    “回来再说。”大不了再被骂一句“逆子”,太子被骂习惯了,很无所谓。
    二月十八日清晨,太子令韩子仁和吴琢为他收拾吃的用的以及弓箭。吴琢拿出三把宝剑:“殿下,用哪一把?”
    太子指着没有宝石的那把。那把剑是他前世幼时用的,虽然没有沾过血,但挥剑时寒气逼人。
    切磋场定在城外渭河边。
    因为这件事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昨日下午早退,回去沐浴更衣。今日早早等在城门外。众人齐聚,昭平君看着渭河方向:“我敢打赌,他们故意的。”
    公孙敬声:“我也敢打赌,他们一定猜到伉弟会告诉太子,把他引出来太子必会跟着出来。”
    太子把玩着缰绳笑道:“要不要猜猜这是谁的主意?”
    昭平君:“李禹没这脑子。否则他早就跟卫伉成为同僚了。”
    卫伉:“他还在家混吃等死呢?”
    “不清楚做什么。”昭平君朝远处看去,“那边黑乎乎一团是不是他们?”
    太子没有千里眼:“管他呢。叫他们等着。”
    半个时辰左右,太阳升高,太子才晃悠到渭河边。跟李禹一行比起来他们的做派反而像纨绔子弟。
    太子盯着李禹轻轻松松跳下马,李禹转向身边人,此人看起来跟昭平君年龄相仿,比太子大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跟李禹有几分相似。太子前往李家吊唁时见过此人,猜他是李当户遗腹子李陵。
    太子:“不知哪位想同卫伉切磋?”
    李陵站出来。
    昭平君忍不住骂:“厚颜无耻!”
    李陵猛地转向他。昭平君连他老子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建章监。不是每个建章监都能成为大将军。卫青担任过建章监,但这个时候的卫青已被封为长平侯。
    “我说错了?你也看你多大。你骑马练剑的时候卫伉还没出生。”
    李陵脸色涨红:“你来?你我年龄相仿!”
    昭平君摇头:“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膏粱子弟。你赢我还不容易吗。”
    李陵被他的厚颜无耻噎住了。
    太子笑道:“别吵。以武会友,动嘴皮子多无趣。我来吧。孤也有二十岁了。不像卫伉还是“一”开头。”
    第236章 正文完
    李陵推脱不敢, 刀剑无眼,担心伤着太子。
    随李禹过来的十几人连声附和,明摆着激太子说出“恕你无罪”之类的话。年轻气盛的太子果然没忍住说出:“点到为止。即便不小心伤到孤, 孤也恕你无罪。”
    李陵拱手:“下官得罪了。”
    太子冲身后抬抬手,昭平君把他的宝剑奉上。李陵见太子剑上没有剑穗很是意外。其实有的。有次霍去病夫人带着儿子进宫探望皇后,卫子夫见外孙坐不住, 就令宦官领他出去。不巧碰到太子,太子领他去太子宫, 小孩想要宝剑, 太子就把剑穗拿掉给他玩。
    打那以后他不敢把宝剑放在书房、茶室等显眼处。早上要用也是放寝室柜中。盖因太子大了, 侄子侄女越发多了, 他的宝剑锋利, 奴婢一眼没注意就会伤着他们。
    昭平君接过剑鞘往后退, 李禹见状也往后退。
    太子以一敌七只能用巧劲,一对一不怕硬碰硬, 但太子不舍得委屈自己,李陵来势汹汹, 太子闪身避其锋芒, 李陵认为堂堂太子殿下不屑躲,结果差点没收住脚。好在他下盘很稳, 闪身劈向太子。卫伉紧张的抓住身边人, 公孙敬声吃痛, 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卫伉下意识松手,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太子仿佛四两拨千斤, 差点削掉李陵半边脸。
    李陵躲闪迅速,脸上依然留下一道红印。李陵不可思议, 就在此时,浓浓的剑气扑面而来,李陵往后踉跄几步,躲开了宝剑,却险些摔个屁股蹲。
    太子说点到为止确实没有步步紧逼,他等李陵站稳才再次出剑。
    前几日很冷,正是太子所料的倒春寒。这几日暖和了,憋了半个多月的人都出来了。是以此刻不少人往这边来。太子见状速度慢下来,同李陵有来有往打几回合,就在李陵认为方才只是太子侥幸,他轻敌的时候,太子朝他手背上一下,挑飞他的剑。
    除了太子所有人都呆了。若非点到为止,李陵右手不保。
    太子抬手把剑扔给昭平君,昭平君本能接过去,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听到太子说:“承让!”
    “你——”李陵想说你逗我呢。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盖因他意识到太子如果一直很jsg认真,他真有可能被削掉耳朵削断手臂。
    太子环视四周:“还有人要同我切磋吗?”
    李陵身后一众连连摇头。太子笑笑,冲侍卫招招手,侍卫把马牵过来,太子微微摇头感叹:“垂柳吐新蕊,春风惹人醉,正是骑马踏春好时节啊。伉弟,走了。”
    卫伉冲李禹等人嗤笑一声,翻身上马。
    公孙敬声等人紧随其后。
    李禹嘀咕:“我说太子剑术高超吧。你还不信。”
    李陵此刻也不敢相信:“他师从何人?”
    “大将军,冠军侯,陛下吧。”李禹也不确定,“没听说过他师从何人。倒是打听到他每日清晨都会练剑。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唯一坚持多年的事。”
    李陵摇头:“叔父见过大将军和冠军侯的剑术,不一样!他的剑太飘。”
    “飘都能让你脱手,不飘还不得要人命?”再次丢脸李禹心里很烦,他不止一次说过,并非他不勤奋,而是太子天赋极高,堂兄偏偏不信。这下丢人了吧。
    李陵心中一凛,看了看通红的手背。后来的那些人不禁问:“他是何人?”李陵转向他,见他一副“快说,快说,我要奔走相告”的样子,气得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禹等人疾步跟上。那人很无语,不禁嘀咕:“剑术不怎么样,脾气不小!”
    他身后的人道:“那位剑术高超的小郎君走的时候喊一声‘伉弟’,看其气质以及随从,定是勋贵子弟。勋贵之家谁的孩子单名伉?”
    那人是个爱热闹的,城中大小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卫——伉?那,那岂不是太子?”他仔细想想,“冠军侯三十多了吧?好几年前就听说公孙敬声成亲了。那只能是太子。老天!太子以一敌七并非夸张?”
    他身侧的人弱弱道:“这一行人我认识。”指着解缰绳准备走人的李陵一行,“败给太子殿下的那位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
    很多长安百姓都认为李陵同其祖父一样勇猛。太子打他跟玩似的,那太子岂不是更了不得。
    先前好奇心盛的男子不春游了,到路边牵马回城,去城中最热闹的酒肆同人显摆,他见着太子了,太子剑术精湛,有其舅之风。他要不是太子殿下,一定可以成为大汉第二个冠军侯。
    男子声音洪亮,恨不得全长安的人都听见。从酒肆窗外过的冠军侯停一下,令家奴进去打听怎么回事。家奴打听清楚了,冠军侯直奔皇宫告御状。
    此刻太子已经到宣室殿。刘彻见他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又想打儿子:“朕怎么同你说的?你这双耳朵是给朕长的?”
    “孩儿只是见今日天气极好,出去透透气罢了。”太子笑着坐到他身边,“父皇怎么没去永巷?”
    刘彻抄起奏章朝他身上招呼:“朕没去很奇怪吗?”
    太子哪敢说“是”:“不奇怪。父皇勤政爱民。”才怪!太子在心里补两个字,“父皇,是不是永巷全是一些老人?”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么关心朕,要不你去看看?”
    太子连连摇头,儿子入老子后宫,他还有命出来吗。
    刘彻:“出去散心用得着穿成这样?”
    太子坦白,李禹被他收拾的没了志气,上次他前去李敢府上吊唁的时候,假装没有看见李敢有话要说的样子,两次加一起导致李家子弟心中有气。他们不敢以下犯上就挑软柿子捏——找上卫伉。
    刘彻诧异:“卫伉何时成了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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