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人尽其才
    太子不知他早已被时常来书楼附近玩耍的平民认出来。到太子宫, 太子令韩子仁过几日去水衡都尉府找东方朔,叫东方朔问问那四人是否还喜欢搜集资料阅读古籍,倘若初心不改, 半个月后就把人给司马迁送去。
    东方朔自会教他们宫里的规矩,如何跟上峰相处等等。
    韩子仁找出他的记事本记下此事。
    太子把他买的东西分给太子宫诸人。吴琢问:“要不要给史良娣送一份?”
    韩子仁放下笔,等着墨干:“不必吧?”
    太子:“明日出宫再买。”
    韩子仁:“殿下怎么突然想到明日出宫?”
    “昭表兄约我出去走走。今年怕是不能春游了。”太子停顿一下, 望着外面温暖的眼光,“这几日天暖的反常, 接下来有可能倒春寒, 过了倒春寒宫里就忙了。”
    韩子仁知道忙什么:“殿下说的极是。奴婢令人去马厩那么说一声。”
    太子颔首, 移到廊檐下, 花花听到动静迈着年迈的躯体趴在太子脚边。太子给它顺顺毛:“改日给你做个小房子, 以后你死了就埋在博望苑门边继续给孤看家?”
    花花不知有没有听懂, 蹭蹭他的手“呜咽”一声。太子摸摸花花的狗头:“再给黑黑做一个。你俩一左一右。”
    吴琢闻言心酸感动又想笑,给猫狗做棺材, 亏殿下想得出来:“殿下,您养的大鹅呢?”
    太子养的鸡鸭都吃好几茬了, 花斑狗和大黑猫这一两年也懒得动, 然而太子幼时养的鹅越老越妖。“妖”这个字是张贺说的,跟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似的, 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我问过附近农夫, 他们以前听村里老人说, 有人养只看家鹅活了三十多年。”
    吴琢震惊:“三——三十多年?”
    太子点点头。
    吴琢张口结舌:“那, 那奴婢岂不是有可能死在两只鹅前头?”
    “你四十多岁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吴琢不禁问:“还能吃吗?”
    “你说呢?”
    吴琢连连摇头:“还真是看家鹅。那还下蛋吗?”
    “谁知道。上林苑河里养的那些鹅最多四五年就被杀了吃了。”太子以前也不知道鹅能活这么久, “改日你告诉张贺,以后不必拘着它们。”
    吴琢:“有它们在, 博望苑的侍卫晚上都可以睡个好觉。”
    太子颔首:“早年有人夜闯博望苑,不就是大鹅最先发现的。”
    那事吴琢还有印象:“确实值得两口棺材。”
    太子笑笑,见樱桃过来,突然想起一件事,史良娣那边更需要熟悉宫规以及熟知京城大小事的婢女,“樱桃,你们几个收拾收拾,明日就搬去新太子宫吧。”
    樱桃不禁问:“为什么?”
    “史良娣初到京师什么都不懂,身边也只有四个婢女,开春花园、库房,马厩、庖厨等等都需要枇杷盯着,只要她动动嘴她也忙不过来。”
    年前樱桃跟枇杷过去收拾的时候,只是各处走一圈就累得不想动:“我们走了殿下这边怎么办?”
    “父皇打算再给我挑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宦官。以后孤外出有事就叫他们跟着。吴琢、韩子仁几人就留在这里。”太子朝庖厨看去,“再带两个厨子过去。”
    樱桃不禁问:“他们走了殿下吃什么?”
    太子给吴琢使个眼色,吴琢把一众厨子叫出来,太子问他们谁愿意去新太子宫。新太子宫纵然宽敞,可太子常住这边,让他们离开和善的主人,去伺候不止秉性的良娣,大小厨子都不乐意。
    吴琢提醒他们,现在不去以后也得去,他们很会做孩童的吃食。
    众厨子恍然大悟,皇家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就算殿下不想长大,他们也不希望殿下长大,殿下也得生儿育女。
    想通这点,众厨子就看向几个心灵手巧的厨子。
    太子情绪稳定很少发怒,厨子打理好庖厨就行了,从来不需要担心太子打杀他们。以至于一个个心宽体胖,堪称满脸横肉。那几个手巧的也一样,长得五大三粗。
    太子见状很是诧异:“孤平日里吃的燕窝鱼生小点心是你们几个做的?”
    仨厨子下意识应一声。太子笑道:“那你们仨都去吧。史良娣院里的厨子是母后给她挑的,擅做鲁菜,不能换。你们就去孤正院。孤正院也有庖厨。过去研究新点心,上午和下午给史良娣分别送两份。”
    吴琢不禁说:“三个厨子送两份,少了点吧?”
    太子摇头笑笑没解释为何这样安排,“孤自有分寸。吴琢,下午去上林苑找一下木匠。”
    吴琢心说,至于这么着急吗。可当他看到一向只有下雪天才能安分的花花趴在地上许久不动,又觉得很至于。
    韩子仁考虑到他和吴琢年龄大了,不适合跟着太子走街串巷,翌日上午就令往常随太子出去的两人照顾太子,那俩十三四岁的小黄门留下,二人教他们学文识字。太子殿下身边人就算只是阉人也不能不识字。识字才能为太子分忧。他和吴琢比太子大二十多岁,还能照顾他几年啊。
    只比他们大几岁的春望都准备辞官养老了。
    春望刚到上林苑那几日很满意,很多人去探望他。随着年假开始,期门侍卫放假回家,东方朔、曹襄等官吏也回家同亲人过节,建章学堂的小子们不是做活就是练字,农奴也有自己的事,方圆几十里的上林苑只有他一个闲人,一日两日很舒服,连着四五日,春望感到心慌。
    东方朔念他劳苦功高,给他一个单独小院。哪怕是只有三间正房的三合院,春望也嫌空旷。
    其实不是空,而是宫里有些地方不熄灯,就算春望院里没有烛火,他也能透过门缝看到亮光。上林苑庄稼牲畜多,为了防火,晚上黑漆漆连个火星子也没有,春望不习惯。上林苑四处花草树木,北风呼啸,春望一度一晚上没睡,总觉着有狼在他耳边哀嚎。
    上林苑确实有很多凶兽,有一片地方老虎熊瞎子遍地走。贫民未经允许不敢入上林苑,正是怕一进去就被老虎吞了。以前藩王想弄清楚上林苑有什么,也只是派细作装贫民,而非夜探上林苑,正是担心误入虎口。
    上林苑各院一到晚上就大门紧闭,也是怕凶兽出来闲逛。春望到上林苑头一天,东方朔就叮嘱他,晚上别乱走。初六上午,太子抵达东市街口,春望就把他的东西归置好了。不出意外东方朔下午会过来,届时他同东方朔说一声就卷铺盖回宫,这上林苑谁爱住谁住。
    以前也没这么吓人啊。
    那是以前春望虽然单住,但他外间和偏房都有黄门和小黄门,一个小院住十几口人,隔壁房间打鼾他都能听见。
    太子问昭平君:“去哪儿玩?”
    昭平君:“这时候酒肆食肆才开门,没吃的也没喝的,我们先去看百戏?”
    公孙敬声点头:“出来正好找个地方歇歇。回去的时候再在东西市逛一遍也不迟。”
    虽然这几日天好,可毕竟还没立春,早晚依然很冷。太子也不想在街上乱jsg逛:“带路!”
    “等等我!”
    公孙敬声脚步一顿:“他怎么来了?”
    太子回头,卫不疑拽着卫登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家将。公孙敬声转向卫伉。卫伉是公孙敬声邀请来的。日前昭平君在家闲够了,想找公孙敬声出去,恰好遇到长门宫的人来找他。昭平君就同公孙敬声说,明日再去。那日不巧公孙大宅的人过来,公孙敬声不想看到他们就躲去他二舅府上。他倒是想去冠军侯府,怕被他大表兄扔出来。二舅脾气好,就算烦他也不好出口撵人。
    卫伉日日在朝的时候想休息,真让他连休几日他又寂寞,就撺掇公孙敬声出去。公孙敬声告诉他,他同昭平君约好了,今日出来。
    卫伉不想照顾弟弟,出来的时候跟门房胡扯他去冠军侯府。卫伉闹不明白:“你俩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卫登年幼藏不住话:“父亲说的啊。”
    卫伉无言了。
    太子笑道:“来都来了,一块吧。”
    卫登跑过来抱住太子的手臂:“我就知道小表兄最好。”
    卫不疑交代他出了门不能喊“太子表兄”,卫登数一下,父亲这边的表兄就数太子最小,便自作主张喊他“小表兄”。太子一向小事懒得计较,“这样我不好走路。”改拉住他的手腕,“走了!”
    卫登不是第一次看百戏,以前卫家一众齐聚一堂的时候,卫青夫人也请人来府上演过。但这是卫登头回出来看百戏,入场后看着什么都稀奇,跟眼不够用似的。
    卫登周围除了兄弟和随从,目之所及处皆是陌生人,他胆怯,又忍不住抱住太子的手臂。表演者出来,他一脸紧张地盯着台上。太子抽出手搂住他的肩:“不怕,放松!”
    大概听多了兄长们夸太子表兄样样精通,父亲提起他也是一脸无奈,冠军侯也忍不住头疼,是以他潜意识认为太子表兄十分可靠。听到他的话,卫登慢慢放松下来。
    表演结束,卫登意犹未尽,抓住太子的手臂仰头说:“难怪表兄爱出来。”
    卫伉想给他一脚:“看路!”
    卫登扭头,差点撞到前面人身上,卫登连声道歉。前面的人转过头,昭平君诧异:“你也来看百戏?”
    此人正是昭平君好友之一。太子先修考场的时候令他买材料,后来修建章学堂也令他和另外两人买材料。虽说活干完就没他什么事了,在外人看来不尽然。
    太子被天子盯得紧,不放心他跟外人来往。百官是这样认为的——太子六七岁了,天子还搁怀里抱着,十四五岁就迫不及待令他听政。以至于太子这些年只跟亲戚走得近。太子头一回用外人,还是宫里人——张贺。第二次用外人就是昭平君的三位好友。三人虽然没能因此谋个一官半职,可以后太子无人可用,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他们。
    基于这点,他们三人在家中地位仅次于长辈最看中的子弟。待遇也比头回修考场的时候好多了。三人因此还特意去向昭平君道谢。
    昭平君实话告诉他们,他之所以推荐他仨,盖因他们虽然幼年跟他一样混,但没有真正害过无辜之人,说白了,还有救。
    三人不是不想坏,而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他们不如昭平君有权有势。再后来长大了,知道怎么使坏,赶上刘彻令京师子弟去看修成君之子被斩首。
    天子连亲外甥都杀,他们犯了错,还不得把他们五马分尸。打那以后不少人迷途知返。
    三人没脸说实话,就请昭平君指教,以后好为太子分忧。昭平君把太子同他和公孙敬声说过的话,换成他的口吻告诉几位好友。这几人如今没能入朝当差,但也不是无所事事。家中给他们一个铺子,妄图以后太子再有需要,从他们铺子里买东西。几人没说太子经手的东西从来都是货比三家。不然铺子还得还回去。
    昭平君的这位好友今日出来就是顺便看看铺子:“女人家买东西慢,我不想去,就约好在这里等她。还能看看百戏。两不耽误。”
    昭平君不禁问:“那位新娶的夫人?”
    他好友下意识看太子。
    太子笑道:“这是你的私事。就说早年卓文君要跟司马相如和离,闹得几乎天下皆知,我父亲依然很欣赏他的辞赋。”
    昭平君点头:“和离再娶又不是什么大事。东方朔还因此炫耀他风流不下流呢。”
    他友人轻咳一声,弱弱道:“以前我们招猫逗狗混吃等死,夫人嫌我没出息就跟我离了。谁知她跟我和离没多久,殿下就让我们修建考场。”说到此他不禁苦笑,造化弄人。
    太子:“有缘无分。你夫人还要多久?我们该回去了。”
    “不敢叫公子等,公子——夫人来了!”昭平君好友指给他看。
    太子脸色微变,他身后两位小黄门相视一眼,移到太子前面。太子笑笑拉开他俩,“无妨。”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你认识啊。
    太子低声说:“你们也认识。”
    二人相视一眼,没印象。
    人到跟前喊一声“夫君”随即陡然睁大眼惊呼:“王公子?”
    “夫人。”太子拱手,“祝二位白头偕老。”
    女子恍惚了一下,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突然轻松了,她嫣然一笑,“也祝公子和夫人白头偕老。”
    昭平君的友人看了看去年新娶的夫人,又看看太子,一脸疑惑。昭平君按住他的肩膀:“回去问你夫人。”
    汉家儿女多豪迈。虽不像匈奴女子可以策马奔腾,但随着大汉日益强盛,黎民百姓也不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成天担心匈奴攻破长安。刘彻用酷吏,皇亲国戚犯法与民同罪,名气最大的游侠说杀就杀,京师平民不畏强权,也勇于表达所思所想。
    又有王太后另嫁在前,后有馆陶公主养面首,再有卓文君休夫,虽然没休成,也让天下女子不惧怕和离。李延年之妹本不是胆小之人,李延年在宫里当差,不再是一位小小的乐师,可以为妹妹撑腰,李氏自然不怕惹怒夫君被和离。
    以她的相貌,凭长兄是天子近臣,她兴许可以嫁个更好的。所以等太子一行走远,李氏直白地告诉夫君,她第一次看到王公子的时候很是心动,没忍住向他示好,可惜公子年幼,那时兄长只是一名乐师,其家中长辈也不允许他娶倡门女子。
    昭平君好友吓得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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