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望乡台的一路杜晟很沉默,等喝了孟婆汤,他就会忘记一切,重新转世为人。
    爹呢,爹怎么办。
    “我不想投胎,想在酆都等亲人。”少年郎犹犹豫豫的说道。
    这种例子在阴间很常见,白无常倒也很好说话:“只要你能耐得住寂寞。”
    望乡台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杜晟站在镜子前垫脚眺望,脸上充满了期待。
    希望他爹早日走出阴霾,再娶一房夫人,生的孩子健康活泼,能够承欢膝下。
    镜子泛起道道涟漪,出现了南沐城的景象,画面迅速拉近,来到杜府。
    杜晟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爹杜彦平每日以泪洗面,快要哭瞎了双眼。
    雪上加霜的时候,原本的县令调走,新来的是个贪官,知道杜府富甲一方,每日都寻错压人,杜彦平无法,只能破财消灾。
    这养大了县令的胃口,从百两银子,到百两黄金。儿子死后,无心打理家业的杜彦平只能靠变卖家产求县令放过。
    杜晟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语无伦次:“他怎么能……怎么敢……如此贪得无厌之人,竟然是父母官!”
    两行血泪从少年郎脸上滑落,看得白无常触目惊心。
    杜彦平再也榨不出一枚铜板后,县令找个借口将杜府满门抄斩。杜彦平为了活命落草为寇,成了远近闻名的土匪。
    杜晟瞳孔一缩,噗通一声跪在白无常面前:“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救我爹!”
    白无常很为难:“这个……我做不了主。”
    杜晟苦苦哀求,白无常只能带他去找酆都大帝。
    面容威严的神祗凝视少年郎许久,缓缓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念在你是十世善人,我可以让你回去,但是回去消耗的是你的功德。”
    杜晟用力磕头,毫不犹豫冲向望乡台的镜子。再次睁眼,他成了府内一个小厮,杜府还没有破败,他爹也没有落草为寇。
    一切都还来得及。
    杜晟爬起来向前院跑去,疯疯癫癫的样子看得管家皱眉,一脚把人踹倒。
    “小兔崽子,跑什么,府内是你能随便跑的地方吗?”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借机发泄心里的不满。
    杜晟抱着头,咬牙忍耐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他没想到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管家私底下会是这样一副面孔。
    观众看得快要气死了,上一秒还在感叹杜晟真孝顺,下一秒就心疼他被人打。
    【杜彦平你人呢,儿子被人打了,快出来啊!】
    【糟老头子现在喝酒呢,万事不管,管家和小厮快要上天了。】
    【我以为杜晟会用自己的身体回来,没想到成了别人。】
    【他的身体已经下葬了吧,天气热一点估计都烂了。】
    杜彦平听到动静摇摇晃晃走过来,呵斥:“吵什么,少爷刚走,你们就给他丢脸,再闹全部卖了!”
    管家小心赔笑:“老爷,是这个小畜生在花园吵闹,我怕他打扰少爷安眠,心里急了点。”
    杜晟抬头,看着杜彦平又哭又笑。
    “……”爹,是我啊。
    他张张嘴,喉咙像是被锁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杜晟明白了,这是酆都大帝在警告他,不准他透露身份。
    手里拎着酒壶的男人看着小厮那漆黑的眼珠,不由得心烦意乱,却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你去前院给我打扫卫生。”
    杜彦平不耐烦的摆摆手,转身离开后院之前,突然一怔。
    说起来,他儿子杜晟也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从那以后,杜晟就被留在了杜彦平身边伺候。
    “老爷,县令不是好人。”
    “他霸凌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种贪官最擅长得寸进尺,您不能一忍再忍啊。”
    “他还强抢民女,害的三娘一头撞死,家破人亡,这种人应该得到报应!”
    “我们上京去告御状吧。”
    杜晟一遍一遍的劝,杜彦平全然不理,整天闷头喝酒。少年郎一咬牙,提出府内的禁忌话题:“如果少爷还在,看到南沐城被祸害至此,该有多难过啊。”
    杜彦平倒酒的动作一顿。
    杜晟小心瞥了一眼他爹的神色,将地府十三站娓娓道来:“……如果心有牵挂,阴魂迟迟不肯投胎,就会在望乡台苦等,少爷这么孝顺,一定在看着您……”
    杜彦平泪流满面:“是啊,我儿一向孝顺,一定放心不下家里。”
    凭什么别人作恶多端能长命百岁,我儿行善积德却要早早离开人世!
    这个念头就跟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心口,每想一次,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杜彦平像是入了魔一样,一直喃喃着凭什么。
    县令再次登门拜访时,他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狠狠扎进县令的心脏。
    曾经富甲一方的杜府老爷成了通缉犯,所有家仆全部充公发卖。
    杜晟运气好,逃了出来。他站在荒凉的杜府中满心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回来是想救爹,如今爹成了通缉犯,该去哪找他?
    冥冥之中,杜晟想起自己在望乡台看到的一幕。杜彦平落草为寇,就在不远处的山里。
    少年郎精神一振,连忙向那座山跑去。
    他的鞋跑掉一只,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山里的植物在脸上留下道道伤口,毒虫蛇蚁不计其数。
    杜晟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杜彦平。
    男人瞎了一只眼,正跟着一帮兄弟大口喝酒。
    “……”爹!
    杜晟眼睛一亮,不等他喊老爷,一个土匪抓住了他。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绵羊!”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哈哈大笑,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
    杜晟定定神,对杜彦平喊道:“老爷,是我啊。”
    络腮胡子:“大哥,你认识?”
    如今的杜彦平早没了书卷气,浑身上下都裹着凛冽的戾气,他看见杜晟一怔,冷漠转头:“不认识。”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刀:“最近官府追得紧,这人或许就是探子,还是宰了吧。”
    手起刀落,壮汉划开杜晟的喉咙,他倒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盯着杜彦平,张张嘴想说什么,鲜血涌出,堵住了即将脱口的话。
    弹幕炸了。
    【啊啊啊啊该死的杜彦平!这是你儿子啊!就算不认识,他辛辛苦苦照顾你这么久,就没有打动你吗!】
    【该死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杜彦平的性格就容易走极端,少年我们不管他了,还是去投胎吧。】
    【是啊,明明解决县令能有很多办法啊,他偏偏选了一个最极端的。】
    【他真的值得救吗?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到了地府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吧!】
    白无常也在问杜晟:“值得吗?”
    杜晟惊恐的捂住脖子,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杀意,他用力喘息,半晌后才问道:“我爹死后,会下哪层地狱?”
    白无常翻开生死簿:“他目前共杀一百零六人,抢劫、欺压百姓……需要去石磨地狱、血池地狱、火山地狱走一遭,直到洗清身上的孽债。”
    杜晟抬头,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我愿代父亲受过,直到偿还所有因果!”
    观众听得心里一颤,鼻腔瞬间就酸了。
    前面黑白无常仔细介绍了十八层地狱的内容,他们知道火山地狱到处是岩浆,阴魂需要忍受灼烧的痛处,在岩浆中体验一遍又一遍的焚烧。石磨地狱会把阴魂磨成肉酱,重塑魂体后再磨,周而复始。
    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生前行善布施,死后也不得安宁,为了父亲要忍受无边的痛苦。
    很多观众不忍的撇开头,听着杜晟传来的惨叫,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看着杜晟在岩浆中沉沉浮浮,在石磨的碾压中一遍遍重聚再碾成肉酱……
    他们崩溃了。
    弹幕一边倒的破口大骂,像杜彦平这种人凭什么会有如此孝顺的儿子。
    军部医院。
    温启白死死盯着电影画面,本就苍白的脸色简直到了惨白的程度。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入枕头,他的手脚不能动,脖子也只能抬起一点。
    “华鹰!华鹰!我不看了!”男人大声说道,如果仔细分辨,就能察觉他语气中的慌乱。
    或许是华鹰吩咐了什么,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温启白的指缝寒光一闪,用力划破手腕,鲜血顿时染红了床单,门外警铃响起,华鹰这才推门进来。
    他粗暴摊开温启白的手,铁片就跟针一样,也不知道温启白在病床哪里扣的。男人冷笑:“你这幅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一瓶喷雾喷在温启白手腕替他止住血,华鹰把玩铁片,笑眯眯说道:“这是郁璟特意为你拍的电影,我觉得很好看。”
    他错了,原来郁璟说的是真的,真的能杀人诛心啊。
    男人慢悠悠找个地方坐下,不经意地说道:“听说温洛那孩子也很孝顺,如果真的有望乡台,他一定时时刻刻看着你吧。”
    “闭嘴!闭嘴!”温启白用力挣扎,扭头对华鹰失声怒吼。
    十八层地狱不足以震慑丧心病狂的温启白。
    对于温启白来讲,自从儿子死后他每一天都活在地狱里,根本不怕那些东西。
    百折不挠、拥有赤子之心的杜晟却轻而易举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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