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十分钟,刘砚做好了最后一道菜。她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番茄牛腩汤,边喊着:“知淮,吃饭了——”
    刘砚放下砂锅,见姜知淮不在这,转身打算去叫姜知淮来吃饭。
    路过客厅时,她瞪了一眼正翘着二郎腿刷抖音的姜国庆:“吃饭了都不知道叫你儿子,还得我去叫,是不是还要我把饭喂你嘴里啊……”刘砚气的顺手抄起他的手机泄愤搬扔在沙发上——她控制着力道,没叫手机摔在地板上,毕竟刷坏了手机还得花钱买。
    姜国庆正看得起劲,突然被夺过手机,正想着发作:“你……”余光看到姜知淮从姜枳渺房间里出来,突然就噤了声。
    虽然是他儿子,但是姜国庆有时候觉得这个儿子反倒像老子。他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样子,像是荒无人烟雪域里孤傲的独狼,无端的,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此刻,他眼尾朝他看过来,只淡淡一瞥,他就不敢往下说了。
    刘砚热情地招呼着姜知淮,说着今天做了他爱喝的番茄牛腩汤,拉着他往餐桌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后面冒出姜枳渺,她脸上的弧度瞬间下调了几分,但仍然不动声色道:“渺渺也在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知淮只得重复:“渺渺放月假了,我接她回来的。”
    “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今天渺渺放月假了。”刘砚拍了下自己额头,故作恍然大悟。
    “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和妈讲一声。”这次是对着姜枳渺说的。
    “来来来,都来吃饭吧。”刘砚招呼着大家落座。对于儿子的回家,刘砚表现的异常高兴。虽然前几天姜知淮和她发短信说会回来一趟,但他真正到了家,刘砚心里才踏实下来。
    同时又隐隐有点担心出了什么事,这还是第一次姜知淮周末回家。
    姜知淮大学在B市,离苏城不远不近。坐高铁也就几个小时的事,但除了寒暑假,平常刘砚是看不到他的。
    刘砚舀了一勺牛腩汤给姜知淮,不经意问道:“知淮,你这次周末怎么回来了?”
    “渺渺放月假要回来了,我就顺便去接下她。”姜知淮自然地把碗里炖的烂熟的牛腩夹到了姜枳渺碗里。
    刘砚眼见着他的动作,顺势也给姜枳渺舀了一勺,“渺渺读书也辛苦了,多吃点。”
    刘砚早就看出了这辆车价值不菲,于是坐下接着问他车是哪来的,姜知淮说是找同学借的。
    刘砚眼珠一转,笑着问:“男的女的啊?”
    姜枳渺闻言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男的。”
    刘砚叹了一口气,姜枳渺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知淮啊,你也年纪不小了,要是在学校里看中有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
    “妈——”
    姜知淮赶紧打断她,“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姜枳渺停下了动作,姜国庆闻言也抬起了头,和刘砚对视一眼,放下筷子听姜知淮讲。
    “……如果顺利的话,等毕业以后就会拿到offer了。”
    姜枳渺看着对面的夫妻露出惊喜的笑容,重新低下了头。
    这样的场面,她从小就见过很多次了。姜知淮就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的骄傲,是祖坟冒青烟的象征。最重要的,是刘砚和姜国庆的面子。
    而她,经常只是为了衬托这个亲生哥哥有多优秀而存在的绿叶。或许,连绿叶也算不上,只是一株可有可无的杂草罢了。
    她为此努力学习,想缩小他们俩的差距,想不再听到那些亲戚邻居的言语。可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没办法堵住他们。即便她再怎么努力,终究无法与他比肩。
    刘砚转头,看着没有表情的姜枳渺,张嘴想敲敲女儿的警钟的一刹那,只听到姜知淮说:“妈,你别说渺渺。”
    你瞧,姜知淮总是这么细心地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好好好。”刘砚也不想让不争气的女儿坏了全家高兴的气氛。
    姜枳渺听见刘砚和姜国庆七嘴八舌的问以后的薪资,问工作条件,还有一连串赞叹声,她很久没有见过夫妻俩这么高兴了。
    假如现在趁他们高兴说美术班的事,他们会不会同意呢?
    姜枳渺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说,就听见姜知淮的声音:“爸妈,渺渺也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姜枳渺抬头,就看见三个人目光都转向她,她朝姜知淮看去。
    姜知淮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眼睛温柔的注视着她,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姜枳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学校开了美术班,我有点想去……”
    其实她非常想去,但她却说“有点想去”。万一被拒绝也没关系,总该给自己留下体面离场的后路吧。
    夫妻俩疑惑的询问,姜知淮代替她开口,解释美术班的机制和对升学的帮助。
    肉眼可见气氛逐渐冷了下去,空气中原来热闹的喧嚣也消失殆尽,留下凝固的时间,即使是他们偏爱的儿子也无法改变。
    叹气声裹挟着海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调。姜枳渺听见沙滩上人们的惊呼,嘈杂的收拾物什,丢三落四也不去管掉落的东西,生命和财富,还是前者更重要。
    她盯着碗里的饭,听见自己说:“我不去了。”
    姜枳渺站起身离开了餐桌,回到房间,回到属于她自己的避风港,隔绝暴风雨的怒号。
    窗外绷紧了半天、终于降落的雨,像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眼泪。无数双手掌拍打着窗棂,伴随着哀怨的哭声,逝去的生命在控诉世界的不公,却只会让人心生厌烦,或是在午夜梦回感到心惊胆战。
    正如此时,“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姜枳渺一激灵,望着房门,门口传来她哥熟悉的声音。
    他来干嘛?虽然这么想着,但姜枳渺还是下床去开门了。
    在这个家里,只有姜知淮“会敲门”。
    刘砚和姜国庆有事找她,只会直接扭动门把手,推门而入。曾经她也向刘砚说起过隐私,换来的只是“你是我生的,你哪里我没看过,还想对我有什么秘密吗?”
    一家人就该亲密无间,所以家里所有的房间门都是没有锁的。卫生间的锁在某次坏了之后也没有重新修过,反正关上门,外面的人就知道里面有人了。
    姜知淮许久没有踏入过她的房间了,一切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宽大的双人床占了房间一半的面积,被子像是松软的雪,覆盖在她的睡伴小熊身上。窗边塞着书桌和椅子,狭窄的门边放着廉价的塑料收纳柜,里面迭满了辅导书,仿佛是承受不住理想的重量而摇摇欲坠。
    “渺渺,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姜知淮收回视线。
    “没有……”姜枳渺下意识回答道。
    “渺渺,爸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姜知淮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背。
    姜枳渺意识到他的靠近时,就往床边挪了半米,徒留姜知淮的手掌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
    每次都是这样,好像父母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都是姜知淮替他们向她赔罪。他像是和事佬一样,周旋在父母子女之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无能的丈夫企图调解婆媳矛盾呢。
    她看见姜知淮的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奇怪的是,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盘旋在头顶。
    他明明可以做父母优秀的好儿子,成为他们的脸面和骄傲,为什么还要和她厮混在一起,自己降低身份来找她,好像她很重要似的。
    父母的爱和财产,都会属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乐忠于扮演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场景。他都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了,为什么还要来看她的笑话。
    反应过来时,房门已经被轻轻合上,微凉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哥的尾音——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她哥走了。
    这样也好,大家都是体面人,原不该撕破脸皮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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