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抖得厉害,死死抓住了门把,才勉强站稳:“你、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尾音不自觉有些颤。
    清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顾景渊心中一阵厌烦,他不想让沈黎瞧见他们针锋相对的一面,推了推她的肩, 声音也放轻了些:“你先上楼。”
    沈黎站着没动。
    顾景渊压下了心中的烦躁,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听话, 嗯?”
    顾言振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瞥见顾景渊对女孩的维护,他一阵恍惚。记忆中的少年, 越来越叛逆。浑身扎满了刺, 不服输,不低头, 何曾这般温柔过?
    沈黎一时有些踟蹰, 很怕自己离开后,他们万一打起来,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中却很酸涩, 这一瞬间, 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 望着顾景渊的目光,也满是心疼。
    顾言振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心中竟无端涌起一股悲哀来,就仿佛,自己才是无礼的闯入者。
    他承认,他确实一直忙于工作,疏于对他的照顾,可他在外拼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他一个良好的条件。
    心中有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不是,他那点工资,又哪里养得起家,实际上,顾景渊花的全是他妈妈留下来的钱,他给的十分有限。
    他整日在外奔波,说的好听点是为人民做事。
    实际上呢?他不过是在逃避罢了,逃避妻子的死,不敢面对儿子指责的眼神,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误。
    他整日沉溺于工作,花了十多年,才走出来,却忘了当年事情发生时,儿子才不过六岁,他令他失去了妈妈,也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
    唯一疼爱他的奶奶去世时,他身为儿子,还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顾言振动了动唇,想开口解释什么,临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合该恨他。
    是他没有当好父亲,他之前又哪来的资格责骂他?哪怕是担心他的学习,他也不该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他。
    之前没有他的管教,他一直那么优秀不是吗?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愿意好好学了,都与他无关。
    顾言振突然说不出的颓败,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他走得匆忙,整个人也失魂落魄的,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背有些佝偻,脚步也有些踉跄。
    沈黎无端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一股悲凉,她忍不住看了眼顾景渊,少年也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揉了下太阳穴,对沈黎说:“饿了没?”
    沈黎还真有些饿了,大概是瞧出了他的疲倦,她轻轻摇头:“不饿,陈姨做了饭,我到家再吃,你休息会儿吧,不用送我。”
    她说完,就要去背自己的箜篌。
    “别走。”
    沈黎脚步一顿。
    少年已经窝进了沙发里,声音很低:“一起吃吧。”
    他低头扒拉着手机,额前的发丝垂了下来,让人一时难以去分辨他眸中的情绪,纵使如此,沈黎也感受到了他的孤寂。
    她像被人施了咒,不想离开,也舍不得离开,刚刚还被他爸爸那样误会,她于情于理都不该留下,这一刻,她却舍不得丢下他。
    她甚至大着胆子朝他走了去,直接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声音软软的:“那我们吃什么呀?我给你煮碗面?再炒个菜?”
    顾景渊不想让她碰刀,他也不想做,干脆摸出了手机,根据她的口味,点了外卖。
    点完外卖,他将手机丢到了茶几上,哪怕之前他也没说话,此刻,她却因为他的沉默有些难受,她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干脆起身站了起来,冲他伸出了手:“顾景渊,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好不好?来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有参观过。”
    顾景渊:“有什么好参观的?”
    “我想多了解你。”
    她声音软,说起来很像撒娇,顾景渊耳朵有些痒,没能顶住她的目光,他冲她伸出了手,姿态懒散,动作矜贵。
    沈黎怔了一下,才好笑地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双手触碰到一起,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沈黎耳尖悄悄红了。
    顾景渊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灯一打开,沈黎就瞧见了床上的被子,这次被子没叠,比起上次,好似多了丝人气。
    沈黎的脸又有些热,她、她不过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才提起参观他家,他怎么就将她领来了他房间呢?
    沈黎心跳好快,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顾景渊走到了书桌前,沈黎这才发现,他书架上摆了不少书,除了书,还有相册,她上次来,没敢多看,根本不知道,这里有相册。
    顾景渊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里是我的卧室,书架上是这两年买的书,以前我住在奶奶那儿,高一才搬来这里。”
    这个房子是顾景渊的妈妈留给他的,是她婚前独立购买的,没花老爷子一分钱,全是她自己赚来的。
    顾景渊小时候还和妈妈一起来过这里。她还带着他来过这个卧室,言语里满是戏谑:“这里采光最好,卧室还大,以后就给小景渊当婚房好不好?”
    顾景渊早熟,读书也多,四岁的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结婚,也清楚婚房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个小大人,很不喜欢妈妈逗他,别开小脸,回了一句:“我才不要婚房。”
    妈妈笑眯眯撸了撸他的小脑袋,继续逗他:“没有婚房可没法结婚,小景渊不想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吗?你们班是不是就有喜欢你的小女生呀?”
    小家伙抿着唇,不太高兴地喊了一声:“妈妈。”
    她这才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我们景渊不稀罕结婚,那就不当婚房了,反正妈妈的房子就是你的,你想要就要,想什么时候搬来就什么时候搬来。”
    奶奶去世后,顾景渊就搬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相册上,眸中含着一丝怀念,这张照片,是他五岁那年和妈妈一起在海边拍的。
    沈黎的目光也落在了照片上,上面的女子年轻又漂亮,头上还带着渔夫帽,笑容很明媚,正注视着顾景渊,他穿着背带裤,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铲子,在一旁挖着沙子。
    沈黎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小时候的照片,小家伙小小的一只,精致的小脸被太阳晒得有些红,表情酷酷的,沈黎的心肝被萌得一颤一颤的,忍不住将照片拿了起来:“旁边的是你妈妈吧?她好漂亮呀,难怪你这么好看,原来是随了阿姨。”
    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夸他,饶是如此,顾景渊眸色也暗了一下:“好看吗?”
    沈黎理所当然地点头:“好看呀。”
    她说完,才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与平时略微有些不一样,沈黎心跳快了一拍,连忙移开了目光:“我、我是说阿姨好看。”
    顾景渊扬了下唇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实话也不会吃了你。”
    他那只手像是带电,被他一碰,她浑身都麻了一下,脸也很烫很烫,他怎么知道她没说实话?
    不对,阿姨本来就好看,某种意义上,她说的也是实话呀。
    沈黎不敢反驳,这一刻,她本能地觉得他有些危险,干脆躲开了他的目光,继续看书桌上的照片:“还有其他的吗?”
    “想看?”
    沈黎老实点头。
    “拿你的来换。”
    沈黎皱了皱鼻子:“我的在我家,一时半会儿拿不来,先给我看看呗。”
    顾景渊小时候的照片不算少,妈妈喜欢旅游,每年假期都会带他出去转悠,六岁前顾景渊被迫照了不少照片,足足两个相册,上千张,妈妈全洗了出来,也有在海边拍的,顾景渊甚至没穿上衣,还有他穿泳裤的照片,再往前推,还有他的满月照,有一张是他洗澡时拍的,衣服都没穿。
    顾景渊自然不想给她看,他总要将那些不雅的照片捡出来,沈黎自然是被拒绝了:“等你将你的照片拿来再说。”
    外卖到时,两人才参观完他的书房。他们没再参观,先下楼吃的饭,见他没什么胃口,她还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点菜,顾景渊倒是一一吃完了。
    吃完饭,他将她送回的家。
    下了摩托车后,沈黎才有些担心今天的事,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今天去你家的事,叔叔应该不会告诉老师吧?”
    他单脚撑地,唇边含着一丝笑:“怕了?”
    怕什么啊?
    她才不怕,两人本来就没早恋。许是有些心虚,她没敢反驳。
    顾景渊瞥了眼她身上的箜篌,开口安抚了一句:“不会有事,上去吧。”
    沈黎下午还有课,已经快一点了,她没再耽误,乖巧地点了下头,走出两步后,她又转过了头,小声说:“我爸爸妈妈走得早,是姐姐将我养大的,小时候我在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她时常教训我,我还曾怀疑过,是不是我真的很糟糕,她才总是批评我。”
    “长大后,我才明白,未必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哪怕我足够好,她也未必喜欢,顾景渊,我不知道你和你爸爸发生过什么,我想告诉你,人生是自己的,不要因为旁人,影响自己的心情,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行,开心点好吗?这世上,有关心你的,在意你的,也有喜欢你的,就算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过完每一天。”
    沈黎说完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正要转身离开。
    少年突然开了口:“你也喜欢吗?”
    “什么?”
    顾景渊又重复了一遍:“你也喜欢吗?”
    沈黎的脸悄悄红了,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瑰丽。她说了那么多,他怎么就只抓住了这句,沈黎不知道怎么答。
    心脏又脱离了掌控,怦怦跳个不停。
    她结结巴巴解释:“我说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
    “哪个?”
    沈黎不信他不懂,忍不住瞪他。
    顾景渊扬了下唇,他笑起来坏坏的,眉宇间的清冷散了个干净,只余温柔,惹得沈黎一阵脸红。
    伴随脸红的,还有紧张。
    难道他已经发现,她喜欢他了?
    她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他没再继续逗她:“不早了,上去吧。”
    回屋后,沈黎一颗心犹怦怦乱跳,觉得他这个人,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哪怕觉得他笑起来坏坏的,不知道为什么,沈黎还是好喜欢他啊,尽管不敢承认。
    她却清楚,今天又是为他心动的一天。
    第二天,沈黎照常去探望的柯淼,依然是顾景渊陪她去的医院,看完淼淼,回到家后,她又想起了淼淼被撞时,给她打来的那个电话:“阿黎……河……河……”
    她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她只去过淼淼家一次,中午在她家吃了顿饭,根本没去河边,沈黎仔细回忆着和柯淼的相处,突然想起一件,只有她们俩知道的事。
    初三那年,柯淼曾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沈黎说没有,柯淼说,她曾有个竹马,两人小时候每天一起上学,她原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分开两年后,她才明白她的思念,就是喜欢。
    那是柯淼的秘密。
    认识沈黎之前,柯淼只告诉过奶奶,不是当面告诉的,而是给奶奶写信时说的。
    柯淼和奶奶感情很好,她爸爸走得早,妈妈工作又忙,柯淼小学是跟着奶奶,在乡下上的学。直到她十二岁,奶奶才走,老一辈有不少人害怕火葬,柯淼的奶奶家里还着过一次火,她差点死在那场大火里,因此格外抗拒火葬,她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土葬。
    柯淼的妈妈没敢违背她的意愿,偷偷埋了她,一个小小的坟,就在他们家地头上。她每次想奶奶了,都会给奶奶写封信,还将她喜欢那个男孩的事,写信告诉了奶奶。
    她写的信没有烧掉,每次过年回老家给奶奶上坟时,她都会从奶奶坟前挖出个铁盒子,将信放在盒子里,那个盒子藏着柯淼所有的心事和秘密。
    沈黎心跳很快,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河”根本不是“河”而是“盒,”因为没能说完,她才理解错了。
    会是这样吗?
    盒子里有可能藏着证据吗?
    沈黎心跳很快,忍不住摸出了手机,正想拨通顾景渊的手机号,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竟然是娄岑打来的视频通话。
    沈黎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慌,她想挂断,因为太紧张,手一抖,竟不小心按了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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