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还在继续:“哪里?来的庸医,敢对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谢元丞烦了,懒得?跟她虚以委蛇:“没?有庸医,是臣弟说的。”
    太后怔神。
    谢元丞叫她:“皇嫂,臣弟有个问题一直很想请教皇嫂。”
    太后看他。
    谢元丞不按套路出牌,字字句句出乎太后意料,让她反应不过来。
    过了须臾,太后说:“阿丞问罢。”
    谢元丞道:“臣弟想知?道,蓟州一行路上的眼线,夜潜辅城王府的探子,都是皇嫂出于什么目的派出的。”
    太后一噎。
    在谢元丞问出这?话的前?一秒,她想过他可能会问出的任何问题。
    但谢元丞最后问出来这?话实在太直了,一时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太后顿了顿,才说,“阿丞自?年初坠马以后,一直对哀家避而不见。虽然不知?你这?么做的原因为何,可哀家怎么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皇嫂,深感心忧,却?又无从得?知?你近况如何,所以才派了人……”
    “原来如此。”谢元丞点着头,“那便先谢过皇嫂挂怀了。”
    “不过臣弟还有一问。”他又说。
    太后道:“阿丞有什么问题直问便是。”
    谢元丞道:“皇嫂是真心挂怀臣弟身体,还是为着臣弟多?日未上朝替阿齐镇压朝堂处理政事而忧心呢?”
    被直指心中所想,太后尴尬地笑了笑,说:“自?然是都有的。”
    谢元丞:“哦?”
    太后道:“自?你皇兄去后,说你以一人之躯独自?替齐儿撑起大?半江山也不为过。民间都说‘长嫂如母’,哀家身为你的皇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听闻你身子一直不爽,蓟州一行又受了伤,哀家自?然是担忧你的身子的。”
    她话锋一转,又打起感情牌:“可这?齐儿毕竟是你临终前?托付给你的,他如今年少?难当大?任,你身子一直不见好,哀家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朝中要政。自?从你告病的这?段日子以来,朝野上下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哀家如何能不操心呢?”
    谢元丞拖长音调:“啊……”
    眼前?人言辞之恳切,若不是谢元丞上辈子真死在过她母子二人手上一回,差点都要相信太后是真情实意的了。
    “当然了,”似乎是怕谢元丞继续揪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太后接着说,“两者相较之下,哀家还是更关?心阿丞的身体健康了。”
    谢元丞疑惑:“真的吗?”
    太后道:“句句不虚。”
    谢元丞笑了:“既如此,臣弟还真有一事需要跟皇嫂知?会一声。”
    太后一滞。
    他说的是知?会,不是禀告,不是商议。
    “何事。”
    谢元丞说:“臣弟出行时得?遇一神医,他说臣弟的病是多?年操心劳力所致,需得?静养。”
    太后眼皮一跳:“静养多?久?”
    谢元丞伸手比划一个数字:“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太后音量拔高了几分:“五年十年?”
    谢元丞:“是。”
    太后:“期间朝事该当何如?”
    谢元丞理所当然地说:“神医说若要痊愈,就绝对不能再操劳。否则……”
    太后问:“否则如何?”
    谢元丞诚恳道:“要死于非命的。”
    太后:“……”
    “而且那神医还说了,”谢元丞说,“京都风水与臣弟命格相冲,不利于臣弟养病,若想早些痊愈,需得?远离京都。”
    太后嘴角一抽,十分想问谢元丞一句这?是神医还是神棍。
    旋即又反应过来他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却?又辩驳不能,只道:“去哪儿。”
    “贡城封地。”谢元丞说,“贡城是皇兄在世时亲封给臣弟的属地,神医说哪里?有皇兄遗留的真龙之息,最适宜臣弟……”
    “哀家不同意。”太后冷笑,“你要养病可以,但哀家绝对不准你回贡城。”
    谢元丞眉头一挑,佯作?不解:“为何?”
    太后心里?堵着一团气?,怎么也散不开,干脆撇过头去不回答。
    谢元丞疑惑道:“可皇嫂方才不是还说在你心里?,臣弟身子是否康健比朝事还要重要吗?”
    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谢元丞却?步步紧逼,语气?无辜:“难不成皇嫂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太后气?得?拂袖:“自?然不是。”
    她与谢修齐孤儿寡母在这?深宫之后就如浮萍一般无所依靠。
    如今失去了安国公这?一外戚作?为依仗,能抓住的稻草便唯余谢元丞一人。
    在她眼中,谢元丞能否继续留在朝中为她母子二人效力自?然显得?至关?重要。
    谢元丞可以三年五载闭门不出,但前?提是必须要留在京都。
    只要他人在京都,就算他决心不理朝政,也多?多?少?少?能给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一些震慑。
    可一旦他离开了京都,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知?大?众,他谢元丞不再站在皇帝身后。
    别说是三年五载,就是三五个月,以谢修齐的无能和丰王的手段,就足够将政局颠覆。
    “那是什么?”谢元丞继续问。
    太后不可能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嘴唇翕动却?无话可说。
    谢元丞无意再与她纠缠,撑膝起身欲走。
    他刚转过身,太后叫住他。
    “阿丞,”她离开凤椅往前?走了两步,语气?低下去,有几分服软的意味,“可是哀家有什么地方开罪你了?”
    谢元丞步伐一顿,却?不应声。
    “还是齐儿?”太后继续猜测,“是齐儿不懂事,惹你不开心了?”
    谢元丞仍是不作?声。
    若要说开罪,这?辈子在明?面上他与太后母子是还未曾撕破脸的,自?然谈不上什么开罪。
    而谢修齐。
    谢修齐子登基以来,从未做过一件让谢元丞满意的事,就更谈不上什么生气?不生气?了。
    谢元丞沉默良久,才似是叹息地说:“没?有。”
    他的否定?让太后摸不着头脑。
    “那是为什么?”太后质问,“难道你忘了你皇兄嘱托,当真要对你亲嫂侄不管不顾了吗?”
    “皇嫂,若凡事都要问出个为什么出来,不觉得?太累了吗?”谢元丞说,“我累了。”
    谢元丞继续往殿外走。
    太后跌坐回凤椅。
    她余光忽然瞥见空荡荡的大?殿地面上躺着的那道明?黄圣旨,恍然大?悟道:“是叶氏!”
    谢元丞蓦地顿住。
    “是叶氏!”太后重复着,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自?从你与她成亲,便好似被迷了心窍,什么朝局民生统统不管不顾,连曾经最在意的先皇的交代?都被你抛诸脑后!”
    她应当是想到了失去依仗以后的处境,语气?忽然癫狂起来,连平日里?最在意的身份体面都忘了:“叶氏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哀家可是太后!是看着你长大?的皇嫂!齐儿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嫡亲侄儿!在你心中竟然比不过一个刚成亲几个月的女?子,你被鬼迷心窍了阿丞……”
    她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提起是看着谢元丞长大?的这?件事了。
    但看着谁长大?的这?种话就像是逢年过节不知?道比从哪儿钻出来的亲戚说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种话还要虚无缥缈。
    谢元丞对年幼时的皇嫂确实还有印象,却?不是眼前?这?位先帝继后。
    “哀家要想办法……”她喃喃自?语,“哀家要想办法切了你的这?段孽缘……这?样你的心才会回来,你才不会忘了你皇兄的嘱托,才不会……”
    她突然提及叶从意,留住了谢元丞的步伐。
    谢元丞回头,冷声问:“皇嫂想要如何切断我与叶氏的缘?”
    他这?段话,让太后忽然觉得?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你是不是不喜欢齐儿赐给你的那位尔谆公主?是不是因为她年岁太小了?”
    尔谆年岁小是事实,她昨夜被送到辅城王府门前?的时候,叶从意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进贡的部落是何等?丧心病狂才会将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娃娃送来和亲?
    而她与谢元丞不知?道的是,尔谆公主原本是被送来的质子,压根没?有和亲的打算。
    所谓赐婚,全是因为公主不小心得?罪了谢修齐,太后默许的谢修齐胡作?非为。
    谢元丞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后为何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刚满十岁的稚童?”
    “那无妨!”太后一心挽留谢元丞,只抓住“稚童”这?个字眼,“你不喜欢年纪小的,那哀家再给你寻几个与那叶氏容貌年纪相仿的。”
    “不!”她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摇头,“比她还要好看,还要善解人意的!”
    谢元丞问:“那叶氏呢?”
    “她父亲是不是已经殉职?”太后一听觉得?有戏,目光灼灼地说,“像她这?种无所依仗的孤女?,阿丞要是愿意,就让他留在府中继续伺候,但她这?种身份地位,万不可再做辅城王正妃了,贬为侍妾就行。若你不愿意,就赏她一封休书让她自?生自?灭……”
    谢元丞冷冷看她。
    “倘若她舍不得?荣华富贵继续纠缠于你,那就……那就……”
    “就什么?”
    “那就赐她一杯毒鸩,了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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