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背露的太多啦。”
    “妈妈你就当先穿给爸爸看, 然后等把胆子锻炼出来了, 再穿出去。没什么可害羞什么,你的穿衣风格就是太放不开了。”
    宋婵敲了敲钟馨不正经的脑壳,“实话跟你说, 我是准备买条裙子周末穿去见官老师的, 钟董也在。”
    钟馨掩嘴,“爷爷奶奶……”
    宋婵故意吓唬钟馨:“你要一起去吗?”
    钟馨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我奶奶太传统了, 我受不了她。”
    宋婵想到什么, 不由得提出质疑, “你奶奶……传统吗?”
    钟馨:“很传统啊!”
    宋婵:“可是她……不像很传统的样子。”
    钟馨:“什么意思?”
    宋婵这才神色窘迫地说起之前几次相处的场景。
    最起初宋婵听钟馨说官意浓传统,她以为的“传统”,是指的老观念,老思想,譬如门当户对,三从四德之类的,所以在这方面难免有一点担忧。
    直到最近一年,见到官老师。
    她说:“宋婵,你看这棵李树多茂盛啊,像不像喜结连‘李’?”
    她说:“宋婵,你看这一池荷花开得,真让人觉得百年好‘荷’。”
    她说:“宋婵,你知道一首歌的前调,在我们那儿的方言怎么说吗?‘过门儿’,跟我念一次,‘过门儿’。”
    宋婵跟钟馨说过后,钟馨一脸认真,“这还不传统吗?谁家开明公婆这么催婚的?”
    原来官意浓的传统,就是她总想要她儿子既然有了对象,就快点娶进门。
    “那你会说官老师传统,她应该没有让你早婚吧?”
    钟馨说:“那肯定没有,我觉得她传统,是我小时候很喜欢运动,经常爬树,爬铁门,爬雕像,爬喷泉,爬所有能爬的地方,然后在上面跟人打招呼,以表对客人的热情。官老太太很看不惯我,说我不像淑女,一个淑女不该这个样子,这是她的口头禅。”
    宋婵:“你这行为何止不像淑女,简直像未开化的猴子。”
    钟馨不生气,反而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笑得饿了,发现餐点还没有上桌,钟馨往前台的方向找了一圈。
    自言自语地嘟囔:“我好饿啊,怎么还没上菜?”
    话音刚落,服务员来到了餐桌,“你们的可颂。”
    钟馨惊喜地转过身来,看到服务员,认出这是她从前的同学,“汪紫!哈喽啊!”
    名叫汪紫的服务员看向钟馨,表情充满茫然,“你……好?”
    钟馨错愕:“我是钟馨啊,我们当了一年多的同桌唉!”她撒娇,“你肯定不会不记得的对吧。”
    按理说,通常当过一年的同桌的人,不可能短短三年就忘了彼此,但汪紫的表情,显而易见是对钟馨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哦……是、是钟馨啊,好久不见,我有点忙,不好意思,先走了。”
    汪紫明明不记得钟馨这个同桌了,但她不想得罪人,所以匆匆撒了个谎,然而她这谎言又何其拙劣,倒不如直接说不记得。
    等汪紫走后,钟馨用常用的娇嗔语调说了一句“哼,她记忆力真差”,然后低头认真吃起可颂,似乎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宋婵分明看见,钟馨脸色是苍白的。
    宋婵沉默地拿起刀叉,胸口的堵塞感,让她甚至喝不进一口饮料。
    钟馨不是在生气,她在害怕。
    宋婵权当她在生气,伸手握住钟馨在颤抖的手,钟馨的眼眶顿时红了,抬头看向宋婵的那一刻,豆大的眼泪砸在餐盘上。
    宋婵坐过去,将脆弱的女儿抱在怀里。
    “乖,不哭了好不好。”
    这一刻钟馨知道,“能不能回去”和“要不要回去”已经没有必要分什么先后了。
    不久前有人告诉她,时间快到了,这个世界正渐渐将旅行者遗忘。回程的列车,笛声已至。
    而这句话,今日就应验了。
    没有人愿意被遗忘,这种感觉,真的比死亡还可怕。
    钟馨年纪尚轻,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觉得内心惶恐不安,无异于惊弓之鸟,摇摇欲坠。
    换做从前,钟馨会毫不犹豫地在妈妈怀里哭诉,毫无顾忌宣泄自己的难受,可现在的钟馨已经习惯把妈妈看做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她所承受的,不想宋婵也一样承受。
    她甚至都已经不记得,从咖啡厅出来后,是怎么和宋婵道别的。
    钟馨只想要一个人待着。
    恍恍惚惚间,她走了这个城市的好多地方,都是穿越以来,曾经和宋婵,和钟灵遇,和钟丞一起去过的,每一处好似都储存着他们珍贵的回忆。
    最后一个地方,钟馨来到了鹭华中学。
    高一高二高三的班级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小池塘。
    然后在计算机室里,坐到自己一直使用的那台计算机前。
    “三号老师,我现在就好像你一样,关机再重启,上一个学生使用的所有痕迹,都会清空不复存在。”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对面那排电脑后面,有个人坐起来。
    钟馨看到谢星孝,连忙拂去眼角的泪水,若无其事地眉开眼笑,“谢星孝,是你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也在学校里?”
    谢星孝伸懒腰,慵懒的眼角滑过寒意:“没人跟你说过我在复读吗?”
    钟馨立刻捂住嘴巴,“对不起。”
    谢星孝突然笑起来,“你怎么还是这么傻,我逗你玩的。”
    随后坐在了钟馨旁边的电脑前。
    钟馨有点不自然地转回头,余光发现谢星孝好像在看她,钟馨眸子飞快地右滑了下,发现谢星孝真的在看她。
    钟馨这次决定正儿八经地朝他看,而且也学他一样,紧紧盯住。
    面前谢星孝目不转睛,迎上钟馨目光后也未有回避,反而看得更仔细。
    两人较过一番劲儿。
    钟馨终于忍不住发毛:“你看我干嘛?”
    “你哭了。”
    “没有。”钟馨连忙否认,但不知道她眼底早就被揉红了,“我最近得了过敏性结膜炎。”
    “那你刚才对着电脑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重启刷机了啊。”
    谢星孝把头扭过去,钟馨想他应当没听懂,不,是一定没听懂,所以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
    谢星孝将自己的电脑启动,熟练下载游戏软件,他显然常常逃课来这儿消磨时间:“怎么突然想起回学校了?我以为对于你这种人而言,不会把这个地方多么放在心上。”
    “你说话怎么永远都这么匪夷所思?我哪种人?”
    “不属于这里的人。”
    “你……知道?”
    “你应该待在你那个世界里,不是么?骄纵你的父母,衣食无忧的生活,随心所欲的人生。”
    “我想多了,你刚才只是在讽刺我。”
    “我说的是事实。”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谢星孝。”
    “是你不懂我啊,钟馨。”
    他说这话时,竟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全然不再像印象中那个轻狂无理,满身是刺的少年。
    钟馨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真心实意地开心。
    “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只剩你在我身边。”
    谢星孝错愕地望着钟馨,钟馨的眼眶红得厉害。
    “既然你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强撑,我又不是那种受不了女生哭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我那么要好的同桌汪紫,她竟然忘记我了,我多难过你知道吗,我真拿她当朋友的。”
    钟馨说着说着就哭了,可她说的其实全是假话,她不埋怨汪紫,她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哭泣。
    “你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却还记得我,可想而知,你记忆力有多好,考不上大学只是你不认真。”
    “钟馨说话过分了啊。”
    “要不然就是我这个人实在太惊艳,惊艳到让人难忘。更何况我们走了一趟大西北,在旅途中建立的深厚的情感,你也被我惊人的文学天赋所折服,感叹于我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谢星孝,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呜呜呜。”
    “一辈子太长了我不确定,但应该会记蛮长时间的。”
    “哇你真好呜呜呜呜!”
    门后,钟丞揉了揉眼睛,取下眼镜,用手臂挡着眼睛蹲了下去。
    其实他今天一直都在,但他没有上前。
    也许是钟丞也想一个人静静,也或许他是不想去打扰。
    钟丞一直是个习惯于自己消化情绪的人,有点随宋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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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冬季,液城又下了一场雪。
    薄薄地堆积在屋檐上,被红绡似的光,照得像平静的火焰。
    元宵节,溪畔的酒馆彻夜笙歌,乌蓬小船破碎冰桨前。朝里走的镇子在斗灯,遥远山上香客云集。
    钟灵遇和宋婵踏上小石桥,身边是涌动人潮,他们正要去找一间名为“蜜糖集”的老铺子,拿三年前托付在那儿的桂花玻璃罐。
    明亮的小店,走进去像来到了秋天的雏菊园,入目都是明媚灿烂的颜色,条状的木头作墙,挂满手工编织的小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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