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门一被冲垮,外边的难民就疯了一样的要挤进里头来,长星倒吸了一口凉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猛地被人揽住了腰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她还未瞧清楚来人是谁,便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意溅在了脸上。
    她的瞳孔猛的放大,四周寂静下来之后,那声尖叫变的极为刺耳。
    长星僵硬的低头,只见有一难民的手掌被一把匕首死死钉在了木板上。
    鲜血溅在了长星的脸上,也溅在了周围的几个难民的身上。
    这样的动作到底是震住了他们。
    扶在长星腰间的那只手很快松开,她勉强站稳之后才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是周景和。
    她顾不上细想周景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便下意识往边上走了两步,和周景和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来。
    又有意的避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那人的凄惨模样。
    她到底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景象。
    而那被手被钉在木板上的难民还在痛苦的哀嚎着,其他的难民见了这般景象,终于是回过神来,也开始愤愤不平了。
    有还存些理智的,便开口质问,“你是什么人,上京这地儿好歹是天子脚下,怎么能由着你随意伤人?”
    也有已经失了理智的,便大放厥词,“既然如此,那谁也别想活了,我们虽不过是平头百姓,但也不会惧怕你们!”
    说着,便又要往里头闯。
    周景和见了这般景象却也不急,只是淡淡道:“诸位都是从巽元城逃难而来的百姓,对吧?”
    那些难民听了这话虽然疑惑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自然不会反驳,都纷纷应道:“那是当然。”
    “巽元城与上京相隔三千里,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半月有余方能走到。”周景和说着,伸手将那把匕首拔出,又用带血的匕首轻轻拍了拍那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的难民的脸,“十多日的风吹日晒,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但你们瞧瞧这人。”
    说着,周景和对身边元尧使了个眼色,元尧会意,伸手拿了边上一块破布擦了擦那人的脸,将他脸上刻意抹上的黑灰擦去,果然生得细皮嫩肉,与旁的难民截然不同。
    方才还叫嚣着的几个难民瞧见这般景象也是极为惊讶,止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而方才一直叫嚣的几人却已是闭上了嘴巴,显然已是瞧出局势不对,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见此,周景和便继续将话说了下去,“诸位千里迢迢从巽元城赶来上京,为的就是有一口饭吃,能活下去,如今难道真要因为这几个有心挑拨之人丢了性命吗?”
    “你们可以好生想想,这样选,到底值不值得?”
    周景和的几句话显然让那些难民生了迟疑的心思。
    有衣衫褴褛的老者道:“是啊,咱们这一路过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一个活字么?如今咱们来了上京,圣上仁德,让咱们不愁吃喝,之后还会将大家伙好生安顿下来,咱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边上的几个难民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咱们可不能让有心之人利用了去,白白丢了这条命!”
    而混在人群中几人大约是瞧出来情况不对,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便要趁着人多混杂悄悄离开。
    可他们不曾想到正是他们此刻的动作引来了周景和的注意,他侧身与元尧低语几句,元尧的目光也随之锁定那几人,很快应下离开。
    弄清楚了局势,方才还叫嚷着非要孟娉瑶偿了这条命的难民这会儿已经是安定下来,规规矩矩的在粥棚门前排起了队。
    长星见此景象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朝着周景和福身行了礼便要告退,可周景和却开口叫住她,“孟氏的马车走了好一会了,你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与朕一同回去吧。”
    长星脚步停下,脑子里想了千万种拒绝的理由,可到了嘴边,却好似只能乖顺的应个“是”。
    周景和见她识趣,便又嘱咐了这儿负责施粥的小吏几句然后方才出了粥棚。
    长星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元庆也在那里候着,见了周景和出来便快步迎了上来,“陛下可是打算回宫了?”
    周景和“嗯”了一声,元庆便殷勤的掀开了车帘。
    周景和却不急着进去,而是转头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长星,开口道:“你与朕同乘。”
    并非是与她商量,而是命令。
    可长星想起那日夜里的事,有些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奴婢只是个身份微贱的宫人,怎敢与陛下同乘?”
    见她拒绝,周景和冷哼一声,“孟氏是孟呈的女儿,若是杀了她,朕也可以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长星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愕的望向他,“您要杀了小姐?”
    周景和微微弯下身子,一字一句道:“朕的意思是说,朕可以杀了她。”
    长星顿住,她分辨不出来周景和到底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只是吓唬她。
    可她不敢赌,到底还是坐上了那辆马车。
    元庆将车帘放下,一边捏着有些泛酸的手臂,一边对着车夫吩咐道:“走吧,回宫去。”
    车夫应了声“是”,手中的鞭子一挥,马车便平稳的动了起来。
    里边,和承文殿焚的香如出一辙的气味溢满了整个马车。
    并不难闻。
    可长星却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她坐在距离周景和最远的地方,还努力的再往里面缩了缩,身子已经是紧紧贴着车壁。
    可周景和却只是闭目眼神,好似全然不在意长星的动作。
    初时长星还十分警觉,可时间久了,见周景和似乎真的只是在休息,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松散了下来,身子一旦松懈,被忽略的疲倦感便变得清晰了许多,长星在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终于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周景和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缓缓落到长星身上。
    她睡得很沉,可依旧维持着原本并不算舒服的姿势蜷曲在角落里,只为了能躲他更远一些,想到这儿,周景和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止不住想起从前在文阳殿的时候,有一回他生了病,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长星接连去太医院求了好几回,想让他们施舍些退热的药材,每回都被赶出来。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长星只能拿沾湿的巾帕进进出出的给他敷着,后来实在累了,就趴在他边上睡了过去。
    那会儿的她就像是现在一样,也是枕着手臂蜷缩着睡着在他身边。
    只是那时候的长星是为了照顾他,而此刻的她是为了能离他远一些。
    马车微微踉跄后停下,这个细小的动作惊醒了长星,她瞬间一个激灵,清醒无比的端坐起来,周景和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很快下了马车。
    眼见周景和已经走了,长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也连忙下了马车对着他的背影行了礼,然后方才回了观羽殿。
    孟娉瑶已经搬迁到观羽殿有些日子了。
    观羽殿本就是个几乎废弃的宫苑,虽说有稍稍修缮,可却还是远远无法与之前的永祥殿相较。
    按照绿玉的话说,这儿甚至比起从前丞相府的偏院还要差一些,又是偏僻,又是荒凉,大小也不足从前永祥殿的一半。
    可孟娉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早不计较这些了,所以绿玉也只是在长星面前发了几句牢骚,然后勤勤恳恳的与长星一块儿将整个院子收拾了一番。
    如今这儿瞧着,也多少有了点人气。
    不过她们这些日子真正呆在观羽殿的时候也并不多,为了施粥的事儿,她们大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的,每天都累得不行,回来倒头便歇下了。
    施粥的这几日,长星也很明显能瞧出孟娉瑶的情绪缓和了不少,甚至有的时候脸上还能有些笑容。
    她和绿玉说起这事的时候,绿玉也是一脸欣慰,觉得或许这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可如今,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儿,长星的心头不由得一紧,也是加快了步子往观羽殿赶去。
    等她回到观羽殿的时候,正好见绿玉走了出来,绿玉见她回来连忙走到她跟前又仔细将她上下瞧了一番,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些人没伤着你吧?”
    长星摇头,“我没事。”
    接着又有些担忧地往里头望去,“小姐呢,小姐还好吗?”
    绿玉拉着长星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叹了口气道:“小姐这回受了惊吓,回来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歇下,咱们待会儿做事都放轻些手脚,免得惊扰了小姐。”
    长星听到这儿,只能点了头。
    于元尧而言,想要将那几个故意挑唆难民的人抓回来并非是难事。
    他听了周景和的命令,很快就将那几人尽数制服。
    只是可惜却不曾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他与周景和禀告此事的时候也有些无奈,“那些人反应极快,意识到没了逃出生天的可能,直接咬碎藏在牙齿中的毒,片刻便没了气息,属下什么都还未曾来得及问。”
    “既然已是做了这种打算,那就算是给了你们盘问的机会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周景和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元尧点头,却又有些担忧道:“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在孟呈的事上,孟氏应当是最好做文章的,若是那些人再有动作,陛下……”
    如今孟家中,孟呈处斩,其余家人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教坊司,皆已被处置干净。
    除了孟娉瑶与孟太后。
    孟太后虽说不是周景和生母,可到底顶着一个嫡母的身份,况且她嫁入皇室已有几十年之久,以她来作文章显然不那么合适,也并不容易激起民愤。
    可孟娉瑶不同,她方才嫁入皇室不过半年,又被夺了皇后的身份,若是能再费些心思挑拨挑拨,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周景和面上瞧不出担忧,他只平静道:“若有下次,就将孟娉瑶杀了吧。”
    “这……”元尧心中一惊,显然不曾想到周景和会下这样的命令。
    周景和抬眼看向元尧,“按朕说的做便是。”
    元尧的目光与那双黑得发沉的眼眸对上,心里一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周景和,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也不敢再多问了,连忙低头应下。
    等出了承文殿,元尧方才稍稍回了理智。
    细细想来陛下的话并不曾有什么错处。
    恰恰相反,在这种时候杀了孟娉瑶应当是最好的法子,若是从前,他估计只会觉得奇怪,为何陛下没有早些将她杀了。
    可方才,他听到陛下开口说要将孟娉瑶处置的时候,他却觉得震惊。
    他为何下意识觉得陛下不会杀了孟娉瑶?
    陛下对那孟娉瑶从不曾有过什么感情,她还是皇后的时候,陛下尚且不曾对她另眼相待,更遑论如今?
    那么……是那个小宫女?
    元尧想到长星,却又很快摇了摇头,“陛下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影响了决定?是我想得太多了些。”
    左右想不出个缘由来,元尧便也不再为难自个,转身先办差去了。
    孟娉瑶是到了夜里才醒来的。
    长星和绿玉都不敢在孟娉瑶面前说些什么,只是念着她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便提早吩咐厨房熬了白粥,厨房那边倒也没有怠慢,熬好了便送了过来。
    孟娉瑶简单的喝了几口粥之后方才又睡了过去。
    长星与绿玉见她好歹是吃了些东西,也稍稍松了口气。
    翌日,孟娉瑶再度醒来的时候,绿玉与长星尽可能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帮着她梳洗,为了让孟娉瑶能开心些,两人还竭尽所能的说了些逗闷子的话。
    只是孟娉瑶始终闷闷的坐在那儿,大多时候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只是偶尔见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好似努力的在给予长星与绿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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