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它抱住脑袋,一脸正经:“好久没见少君您了, 您实在耀眼, 若不离远些,我担心往后再瞧不清——”
    “再胡言乱语就封了你的嘴。”烛玉笑眯眯道。
    “我是怕您。”水雾飞速应声, 语气真诚恳切。
    烛玉哼笑一声, 松开手。
    脖子上的灵索消失不见, 水雾掉在地上, 翻滚几周, 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在他面前。
    “少君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又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天地为证。”
    “行了。”烛玉不快打断它,“你来这儿做什么,今日没跟在沛沛后头跑动跑西了?”
    嗐。
    小殿下相亲去了,哪儿要人陪呀。
    但水雾迟疑一阵,犹豫两阵,徘徊三阵,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开口:“小殿下她……有些事,出去了。”
    “还没回来吗?”烛玉讶然。
    这都已快傍晚了。
    “哦,嗯……就是……”水雾有些磕巴,“可能事儿还没谈完,要花些时间。”
    它也没撒谎吧,小殿下的确是出去谈事了。
    不过谈的是终身大事。
    烛玉一眼瞧出它心里有鬼,提剑往下,正好敲中它的头顶。
    “水雾,她出去到底是为了谈什么事?”他拨开一截寒光,“你最好如实相告。”
    水雾“扑通——”一声又跪下了,中气十足道:“回少君,小殿下她与人相看去了!”
    烛玉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水雾愣愣抬头。
    他不知道相看是什么意思吗?
    它认真比划一阵,尽力解释:“通俗来讲就是相亲,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她亲自去挑未来的王夫了,您也知道嘛,身为鲛族王女,也不一定要什么夫郎。但如果要挑,就得挑个有用的,这样也好——少君,我现在是不是闭嘴比较好。”
    水雾突然止声,看着从方才到现在连眼都没眨动一下的烛玉。
    “不,你接着说。”烛玉收了剑,含笑的眼神却比剑锋还凌厉,“慢慢说。”
    水雾咽了口唾沫。
    它知道自己惹着烛玉了。
    它是和小殿下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妖,放在这大妖成群的和绛海域,比那蚂蚁还不起眼。
    如果不是有沛沛小殿下在,它早就消失得没影没踪了。
    也是因为没什么妖力,所以它眼神贼亮,眼珠子一转就能看出来别人在打什么算盘——至于面前这小郎君,它都看了十七八年了,能不明白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吗?
    水雾清了下嗓子,忽然不怕了。
    它慢吞吞站起,迎上那双凤眼。
    “少君,”它语重心长道,“您既然心悦小殿下,不如去鲛君那儿说一声,现在排队还来得及。但我不建议您去找与小殿下相看的那人打架,虽然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因为大殿下也跟着去了,说不定会和那人联起手来对付您。”
    烛玉一言不发。
    先前虞沛直接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她。
    那时他断然否定。
    他如何会生出未曾存放的感情?
    但眼下,他却陷入一阵空然的迷茫。
    良久,他开口道:“沛沛很好。”
    水雾的头点得飞快:“是很好啊,小殿下人好,也知道好多新鲜事,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一样。”
    明明都身处和绛海域,可她总能说起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就连常年走南闯北的大殿下都觉新奇。
    烛玉沉默。
    它说得不错,她身后似乎藏了个新世界,奇幻、玄妙,极易勾起人的探索欲。
    但他没有那样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即便那世界由她的想象、她的信念支撑而起,可他看那些事物,与见龙翱天际、百鸟朝凤无甚区别。
    的确新奇、有趣,却不至于让他爱,让他患得患失,又让他心向往之。
    但事实是长久以来,他几乎不受控地将视线投向她身后陌生的一花一木、山山水水,也不自禁想去窥探另一世界的峥嵘一角。
    为何?
    他知晓若不是因为她,他对那些新奇、陌生的东西并无兴趣。
    可为何?这中间总要有个缘由。
    他将自己投放在这无边无际的设想中,最终道:“我还需要确定。”
    这话没头没尾,水雾疑道:“确定什么?”
    烛玉坦诚应道:“我不敢妄言是否心悦于她,所以还需要确定。”
    水雾险些没忍住笑。
    说得不恰当些,他每回见小殿下都跟狗见了肉骨头似的,这哪还需要确定啊。
    但它强压回笑他的冲动,认真问:“少君打算怎么确定?”
    烛玉不应。这事自然不能与它说。
    “你回去时与沛沛说一声,我先回学宫了。”他顿了顿,“算了,我自己说。”
    ***
    云涟山,石阁内。
    屋里透不进多少光,昏暗中,烛玉看见毛团子缩在一间歪歪斜斜的小铁皮屋里,抱着那枝野茉莉睡得正香,面前则端正摆着一面镜子。
    他大步上前,揪出那毛团子晃了两晃。
    毛团儿晕晕乎乎地睁眼。
    “咕叽?”
    出什么事啦?
    慢慢认出面前的人是烛玉了,它忽然亢奋不少,挥舞着两条触手想要往他脸上落拳。
    “唧!”
    ——最讨厌你了!!!
    烛玉:“……”
    他把那毛团拿远了些,说:“不想见她了?”
    毛团儿立马安静下来,两条柔软的触手规规矩矩地摆在面前。
    “啾!”
    ——所以你来到底是干嘛的。
    把它丢在这儿这么久,根本就没管过它嘛。今日倒是稀奇,竟还来看它两眼。
    烛玉一语不发,只揪住毛团轻轻碰了下心口。
    毛团儿一愣,顿时明了。
    他想把它放回去?!
    不行!
    绝对不行!
    小毛团儿飞速摆着脑袋,目露惊恐。
    烛玉睨它:“怕什么,要不了你的命。”
    毛团儿晃荡了两下胖乎乎的身子。
    是要不了它的命,但他很可能会死的啊!——当日他入轮回台前把障核放在了它体内,而以他现在的身躯根本没法接纳它的。
    “啾啾!”毛团拼命挣扎着,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
    但烛玉将它轻按在了心口,说:“数息而已,不会有事。”
    话落,那团黑漆漆的毛茸茸彻底没入了他的身体。
    没入的瞬间——
    “怦——!”
    “怦怦——!”
    突地!心脏开始剧烈鼓跳,仿佛随时都会撞出胸腔。
    过快的心跳中,他感觉到心脏像是被抛进了沸水,灼痛难耐。又如刀砍剑割,蚀骨般的剧痛转瞬便游走至四肢百骸,使他不受控地颤抖痉挛着。
    烛玉捂住心口,冷汗顷刻间就打湿了衣袍。
    可偏是在此等难忍的剧痛中,他被石阁角落的那枝野茉莉占去了全部心神。
    如今已经进秋,云涟山一片荒芜。枯枝摇曳,萧萧瑟瑟。昏暗的天光映下,唯有那枝野茉莉鲜活生动。
    他的心缩在这终日不见天光的逼仄角落,四周昏昏然一片。不闻人声沸反盈天,不见春秋更迭轮转。
    而在这荒败中,却有一枝春光永绽。
    眼下,那春光在他心间澎湃着,带来比疼痛痉挛更为剧烈的颤动。
    不知盯了多久,他往心口打进一股气息,逼出了毛团儿。
    毛团儿蹦跶两番,最后在他脚边停稳,忧心忡忡地望着身前面如纸色的人。
    “咕叽咕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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