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迟疑,“都告诉了,嘴皮子磨破也不肯走,实在无法才来通报。”
    “那便是上门挑事,既欺上咱们寨子了,还客气什么?打走便是。”
    那弟子抓抓脑袋,“是。”
    正待要走,忽听大师兄道,“回来。”又跑回去,“大师兄要见见?”
    “见什么见?师兄拳脚生锈,既来个沙包,正好练练手。”苗千千随手将篓子递给他,紧一紧衣袖,“你把篓子里的东西拾掇了,给你大师姐。”大摇大摆走了。
    这货为了不干活,也是拼了。舒念摇头,“阿盆,来的什么人?”
    阿盆道,“看打扮是个中原人,不知来路。”
    “中原人?中原如今事多,赶紧打发走,别给咱们添麻烦。”舒念说完,三两下爬上树丫,拣嫩的白花摘了,掷在背篓里。
    正忙得不亦乐乎,远远见苗千千过来,扬声道,“再不回来干活,晚间休来蹭饭。”
    苗千千极其罕见地没有回嘴。
    舒念越发来劲,正待再怼他几句,山岰后又绕出一个人来,身姿秀挺,容色卓然,唬得她激灵灵一个哆嗦,扶枝的右手差点落空,好险没大头朝下栽下来。
    堪堪稳住身形,那人不知何时已然立在花树之下,仰面看她——
    花枝晃动,摇下一片粉白的花瓣,伴随春风悠然下坠,划过如墨刀裁的鬓角,在秀致的肩线上安顿下来。
    舒念干干笑道,“小吴侯,好久不见。”
    “足足四十七天。”崔述道,“与你前回比起来,也不算很久。”
    前回?哪个前回?难道是六年前?六年前她都死了,跟如今能比?舒念心念连转——打个招呼都这么难应付,后面该如何是好?
    崔述安静看她。
    总不能此时下去便是。舒念清清嗓子,安排苗千千,“我这儿占着手,大师兄陪小吴侯去厅里坐,喝些茶?”
    苗千千捂着半边脸,牙疼也似,“我去拾掇竹节子,给小吴侯接风。”头也不回,往水涧寻阿盆去了。
    舒念竟无语凝噎。
    崔述仰面,“你做什么呢?”
    舒念正一脚前一脚后,十分不雅地蹲在树叉子上,进退两难,“摘……摘花……”
    “插瓶?”
    舒念一滞,“吃。”
    “摘完了么?”
    这才刚开始——“摘完了。”
    “那下来吧。”
    便是我要下来,您是不是得让让先?舒念探身张望,与崔述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见他全无让道的意思,只得舍弃轻功,四脚并用,攀着花枝子爬下来,立在崔述身前。
    崔述凝目一时,忽然上前,抬手往她鬓间一拂,舒念缩肩转头,下意识躲避——理所当然未能避得过,便见他雪白的指尖多了一片粉白的花瓣。
    舒念一时尴尬,抬手摸一摸脑袋,“小吴侯到南疆来,是有什么事么?”
    崔述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有事,寻人。”
    舒念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扯得嗓子眼都生生发疼,不知怎的便不敢接这话茬,低下头去。
    “你不问我寻谁么?”崔述停了一停,清晰道,“念念?”
    舒念不语,好一时闷声道,“你都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自己想。”
    舒念整了整背篓拉绳,垂头丧气道,“走吧,去寨子里坐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间细埂上。
    “念念,怎不等我?”
    舒念随手扯一根草节儿,握在指尖打结,“既叫小吴侯看破,不快些逃命,留着等小吴侯来杀么?”
    崔述沉默,好半日仿佛笑了一声,“原来我与念念,竟是仇人相见。”
    “不是仇人,又是什么?”舒念被他逼迫至绝境,反倒无所畏惧,停步转身,与他直视,“你们藏剑楼以报仇为名,六年来处处针对璇玑岛。就算薛医尊曾经是我师父,却也被你们逼着公告天下,将我逐出师门了——仍旧逃不过这般下场。如今我本人便在你面前,难道咱们还能叙叙旧?”
    崔述目光柔和,定定看她,忽一时负手倾身,与她平平对视,“我不会回藏剑楼了。”
    舒念自重活一世,从未像今日一般倾吐心中垒块,原是打着与崔述撕破脸皮的盘算,却被他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满腹怨气消弥无踪,强行绷着,木着脸道,“不回藏剑楼,姑余也是个好去处。”
    崔述轻轻皱眉,耐心道,“与凉虽于我有救命之恩,姑余却非我归处。”说着稍稍低头,寻着舒念的手,扣在掌中,悄声道,“我就在这里。”
    舒念脑中嗡一声响,耳畔钟鼓齐鸣人声鼎沸,不知多久悄静下来,发觉自己仍旧立足田埂之上,眼前明光璀璨一张俊脸,冰雪晶莹,眉目如画。
    费好大劲撑住气势,“在这里做甚?躲在苗疆寨子里抓虫子吃?”
    “有何不可?”崔述抿嘴一笑,探手取下舒念的背篓,拎在手上,悠悠晃着,另一手仍旧拉着她,“走吧。”
    舒念只觉足下轻飘,分明踩在地上,却仿佛走在云端,稀里糊涂走了一程,灵醒过来,惊道,“宁家堡和武岳一门倾巢而出,上姑余寻你报仇,你却跑到南疆来?”
    崔述侧首,“我若留在姑余,三面对峙,与凉岂非更难处置?”
    “你怕甘门主难处置,却不怕我难处置?”舒念瞟他一眼,凉沁沁道,“小吴侯很是亲疏分明。”
    崔述悠然致歉,“委屈念念。”
    舒念扯掉他的手,疾走几步,抢在前头,回头道,“若我不乐意呢?”
    “晚了。”崔述慢慢跟上,“你在吴山时若自行逃走,还有机会。如今人人皆知,苗女千语与崔述关系非同一般,咱们生死荣辱,俱在一处。”
    舒念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叹气道,“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
    南疆三月,日光明媚和煦,山花漫山绚烂,偶有寻春的燕子掠过,黑色的尾翼一剪,夺空而去。
    回到舒念住处时,日已夕沉。舒念一大早出门,忙碌一日,很是口渴,进门便往水缸去,取葫芦瓢舀水,咕嘟嘟牛饮一气。
    崔述放下背篓过来,探手一把夺下,皱眉道,“煮一煮再喝。”
    舒念抬袖抹嘴,冲他扮个鬼脸,扭身跑了。一时回来,捧一只木盆,将篓子里的白花倾在盆中,舀清水浸了。
    崔述正取茶壶煮水,见状奇道,“你摘玉荷花果然是要吃的?”
    “你以为我哄你么?”舒念手上淘洗花瓣,“本想多采一些,一半炖汤,另一半做个小点心,只有这么一点,勉强凑和一个菜……都怪你。”
    崔述忍了半日,不吐不快,“分明问过你,你自己说已经摘够了。”
    舒念想了下,好像是这么回事,一锤定音道,“总之就是怪你。”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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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不言
    ◎还要怎样?◎
    舒念洗净花瓣, 盛在小笸箩里沥水,又往厨下去,一时出来,向崔述道, “我出去一下, 稍候便回, 坐着等我。”
    崔述站起身, “我与你同去。”
    “你跟着做甚?”舒念说着话便往外走, 出门便见身后仍旧坠着个尾巴,无奈道, “我那里里没米没菜, 现去阿婆家借些,小吴侯也要跟着?”
    “嗯。”
    舒念只得随他去, 走不出三步,指尖一凉, 低头看时,又已被他扣在掌中,难免叹气, “咱们这情状, 别叫阿婆以为你我之间,有点什么。”
    “并非没有。”
    舒念被他反将一军, 难免扼腕——六年不见,如今的小吴侯已经不是甜井村那个羞涩的小少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两个人牵牵绊绊到了山坳阿婆家, 舒念隔着篱笆借米, 一时阿婆出来, 拎一个布袋递给她, “装了半袋米,另放了两只鸡蛋,你一个人麻烦什么?过来吃便是。”
    舒念笑着指一指崔述,“不止我一个,还有他,许多人来蹭饭,成什么体统?”
    阿婆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崔述一时,赞道,“好俊俏的小哥,跟凤凰一样,怎地到咱这荒山野地里来了?”
    崔述正要答话,舒念一把扯住袖子,抢在头里道,“阿婆说些什么话,咱寨子有什么不好?给一千两银子也是不换的。”
    “说的是。”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都说外头热闹,老婆子却喜欢山坳子里。你等一等,老婆子刚炸了油角子,与你拿几个。”
    “那怎么好意思?”舒念客气一句,见阿婆已经转身入内,想了一想,扬声叫道,“阿婆年下腌的腊肉,若有,再与我一块。”
    远远听阿婆在屋内应道,“有,多着呢。”
    崔述旁观一时,叹为观止,“念念你拿人东西,好不客气。”
    “我是为了谁?”舒念拿眼风瞟他,“若非为小吴侯接风,何至于如此?”
    崔述微微一笑。
    阿婆出来,果然用芭蕉叶子裹了十来个油角子,另提着两条腊肉,递给舒念,叮嘱,“明儿不够,再来拿。”
    舒念笑眯眯地接了东西,别过阿婆。两个人头顶漫天星子,耳听遍地蛙鸣,悠然漫步,回到住处,却见苗千千立在院中四下张望。
    “大师兄怎么来了?”
    苗千千指一指地上木盆,“都拾掇妥了。”
    舒念大喜,摆手道,“多谢大师兄,且忙去吧,我这里今日没地招待,听说阿盆家里炖着鸡,走得快些,大约能赶上。”
    苗千千大怒,一口恶气正待发作,转眼见崔述负手立在一旁,瞬时偃旗息鼓,扁扁嘴去了,临走把一个竹篱笆门摔得摇晃,聊作发泄。
    舒念却不留意,自去洗米洗腊肉,装在两个笸箩里,端去厨下。正忙着引火时,崔述进来,递一杯茶给她,探手接过火镰,“我来。”
    舒念接在手中,饮一口,睁大眼睛,“哪里来的好白茶?”
    “我带来的。”崔述捆一卷干草,引着了火,“丹巴到福建搜刮来,送去姑余给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顺道带过来了。”
    姑余到南疆一千多里地,带一包茶叶,真的是……好顺道啊……舒念奇道,“几时与丹巴有这么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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