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殴打妻子,一方面当然是丈夫脾气暴躁,但妻子无理取闹、嘴巴太厉害,也是导致“矛盾”的导火索。
    ——父母责骂子女,一方面当然是父母教育方式不对,但孩子不体谅父母的艰辛、过于自我,也是被打骂的因素。
    解决家庭矛盾的方法,通常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实在不行,丢下一句“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一个“爱”字和了稀泥,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是,大家都忽视了一件事,家庭矛盾,往往是最复杂、最难搞的矛盾。如果只讲“爱”,不讲“理”,那矛盾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解决。
    更何况,云家的矛盾,根本不是教育方式的问题。
    而是,云德厚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正如周如兰猜测的,他将对前妻的恨,转嫁到了云洁身上。
    可能因为云洁面容酷似前妻,云德厚将女儿视为自己泄愤的工具,进行精神、生理的双重虐待。他对孩子没有爱,只有恨,只有无尽的精神折磨。
    杀了人,还不够。
    还要继续摧残下一代,这样的人渣,赵向晚绝对不允许他继续靠近云洁半步!
    赵向晚抬眸,目光与医生视线相对。
    “医生,你已经成家了吧?”
    医生有点糊涂,点了点头:“对,我儿子六岁了。”
    【警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她说让这个家长接孩子出院,她顾左右而言它。】
    赵向晚问:“那你在靠近儿子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出于对警察职业的尊重,医生认真回答着赵向晚的问题:“很高兴啊,我平时工作忙,一下班到了家,他就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亲亲密密喊爸爸。”
    赵向晚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云洁对所有男性的靠近都十分排斥,包括她的父亲。”
    医生愣了愣。
    九十年代的儿童医院,对心理方面的关注还不够。云洁送到医院之后,经过了仔细的全身体检,并没有发现性.侵,性.早熟以及殴打伤痕,除了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器质性的病变,因此医生没有对云德厚产生恶感。
    想到自己每天查房时,云洁的沉默与僵硬,医生有些犹豫。
    云德厚气得一张脸通红,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无耻!你们警察是不是见多了坏人?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恶心?洁洁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骨肉,我能对她怎么样?”
    他看着医生,态度诚恳,声音里带着祈求:“我是个男人,心比较粗,没有注意到她因为长期缺乏母爱变得比较敏感内向,对她的关心与爱护做得不够好。这一回因为她寒假作业没有完成,我生气惩罚她,这才导致邻居们报了警。玉不琢不成器嘛,我们小时候爸妈不都是不听话打一顿?怎么到了我这里,警察就非要把我认定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求求你们,不要让警察把洁洁带走,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命啊!”
    刚才赵向晚点到为止,却已经让云德厚警醒:不能再让警方介入。
    警察是什么人?如果让警方怀疑谢琳出国的真相,到时候事情曝光,死罪难逃!云德厚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息事宁人,赶紧把云洁带离警察的视线。
    医生听了云德厚的话,感情的天平又开始摇摆。
    一会觉得孩子身体没有被虐待痕迹,云德厚平常表现得很关心孩子,可能是赵向晚看多了刑事案件,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一会又觉得孩子的确表现得敏感而紧张,一紧张就抽搐呕吐,可能真的有精神或者心理疾病,应该继续留院观察。
    赵向晚知道今天如果不表现得强势一点,恐怕很难阻止云德厚继续靠近云洁。
    “我要开始治疗,你们不要打扰。”她当着医生的面,迈步走进病房,转身将门关上。
    云德厚想要推门,却被赵向晚压低声音警告:“滚!”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拼的就是气势。
    赵向晚一幅不怕惹麻烦、誓要将这桩家庭矛盾管到底的架势,让云德厚胆怯了。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半掩的病房,咬了咬唇:“那,我在走廊等你们治疗结束。”
    赵向晚冷着脸,轻轻将房门关闭。
    这个狗东西,是打算采取“拖”字决,和自己对抗。云德厚肯定想着,警察有警察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守在病房里,只要让他逮住一点空闲时间,他就能把云洁带回家去。
    在云德厚看来,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哪个陌生人会愿意揽麻烦上身?邻居们一时担忧,出于义愤报警,偶尔帮忙照顾一下可以,但谁愿意长期承担抚养责任?
    帮别人带孩子,带得好了那叫理所应当,带得不好了千夫所指。
    警察怎么了?警察又不是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警察忙得很。
    云德厚懂得人情世故。
    把大多数人的心理摸得很清楚。
    可是,这一回,赵向晚却要让他失望了。
    将云德厚关在门外之后,赵向晚看着病房里的三位同事:“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人一组,轮班照顾孩子。我和祝康一组,周如兰和朱飞鹏一组。我和如兰负责陪伴,祝康和朱飞鹏负责联络、保护。云德厚要是敢靠近孩子,立马把他赶出去。”
    祝康问:“那,要是云德厚非要进来呢?毕竟他不是犯罪份子,难道我们真能强行赶人?”
    赵向晚道:“雷凌去申请人身禁止令了。”
    周如兰眼睛一亮:“这个好。”
    只要有了法院签署的人身禁止令,大家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云德厚赶离医院。
    对于父亲的离开,云洁并没有表现出不舍。她安静地吃光餐盘里的米饭、蔬菜与鸡蛋,将饭勺放回餐盘,弱弱地汇报:“我,吃完了。”
    赵向晚走近,将餐盘拿走,递给祝康,再将小桌板撤下,放回原处。
    因为赵向晚帮助自己倒掉了极其厌恶的肉丸子,云洁对赵向晚的靠近并没有排斥,反而有一份浅浅的信任。
    转过身将枕头放倒,云洁乖乖地钻回被窝,安静躺下。
    刚刚吃完饭就睡觉?
    虽然这样做对身体并不好,但此刻赵向晚并没有阻止孩子的自发行为,而是拿过来一个板凳坐在她身边,专注地看着这个瘦弱、听话的小女孩。
    长期的心理虐待,让小女孩非常敏感,求生本能让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听话,这样才能降低父亲的厌恶感,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赵向晚伸出手,轻轻搭在床沿。
    这个距离,既不让云洁紧张反感,也能增进两人之间的熟悉感。
    赵向晚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女性馨香,这味道令云洁很安心。
    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
    母亲?
    云洁瞳孔一缩,整个人滑进了被窝。
    洁白的被子底下,小小的身影在微微颤抖。
    赵向晚再一次“看到”了云洁脑中的画面。
    一道妙曼的身影,穿着件米色风衣,拖着一口行李箱在前面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摩擦,咕噜咕噜地响着。
    “妈妈,妈妈……”云洁带着哭腔地叫喊着。
    谢琳没有丝毫停留。
    “妈妈,妈妈……”云洁继续追赶,边跑边喊。
    谢琳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来。
    一张精致的面庞出现,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谢琳终于还是为孩子停下了脚步。
    云洁跑过去,谢琳蹲下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淡淡的馨香袭入鼻端,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谢琳声音哽咽,满是不舍:“洁洁,你等着。等妈妈在国外安顿下来,争取把你接出去。到时候,我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云洁显然不太懂,依然哭泣:“妈妈,不要走。”
    谢琳又说了一些话,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云洁硬生生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画面一转。
    云德厚面露狰狞之色,举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碗,碗里放着两颗圆溜溜的肉丸子,他恶狠狠地将肉丸子用饭勺舀了起来,往云洁嘴里送去。
    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云洁死死将嘴闭着,拼命摇头。
    云德厚眯着眼、压低声音威胁:“你不是总是想念你妈妈吗?那就吃啊,吃进肚子里你们就永远在一起,绝对不会再有分离了。”
    云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拼命叫喊:“不吃!不吃!”
    趁着她张嘴哭喊的机会,云德厚强行将肉丸子喂了进去,阴恻恻地说:“不吃,就把你也剁成肉丸子!”
    云洁一边往外吐肉丸,一边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云德厚笑了,笑得不怀好意:“你想要的妈妈,被你吐了哦。”
    云洁开始呕吐。
    身体剧烈抽搐。
    无边的恐惧感,将她整个人包裹。
    赵向晚双手紧握,这应该是云德厚第一次喂食肉丸子的记忆画面。
    云洁的心理创伤,应该就源于此。
    不管云德厚是真的剁碎了谢琳,然后作成肉丸喂食女儿,还是他只是威胁,故意令云洁害怕,反正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从此,云洁不敢再要妈妈,不敢再说想念妈妈。
    同样,她也有了肉丸恐惧症。
    只要看到肉丸子,就会让她陷入痛苦之中。
    而云德厚,一定很享受这个结果。
    接下来,画面一转,赵向晚看到云洁被关进了小黑屋。
    她的小屋,长年挂着厚厚的窗帘,窗外爬山虎藤遮光蔽日,房间里光线非常昏暗。
    云德厚说:“不听话,就一个人呆着。像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妈一样,永远呆在那个深深的水库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烂了、臭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深深的水库里?
    ——这是第二条重要的线索。
    赵向晚不忍心再让云洁陷入病理性重现症状,手掌在她的枕头边轻轻拍了拍。
    干净、蓬松的被褥,在手掌轻拍之下发出轻微的“扑、扑”之声。
    赵向晚的动作轻柔而有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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