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无论林幼宁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筑天梯,努力去摘,哪怕是他血淋淋的真心,他也会挖出来,装进漂漂亮亮的盒子里,送给她。
    第56章 番外(十)
    一周后,美国的专家医疗团队抵沪,林修平被接到了一家收费昂贵的私立医院,住进vip病房。
    所有手续基本上都是钟意忙前忙后地联系办理,第一次专家会诊,周云坐在会议室,面对着一排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简直是手足无措,好在有钟意坐在一旁全程翻译。
    林幼宁见完病人赶过来的时候,会议已经收尾,她只来得及听到专家给出的判断——服药一个疗程过后,就能看到明显好转。
    不像国内医生那么保守,这个诊断结论实在令人振奋。
    事实上,甚至不需要一个疗程那么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林修平的身体各项指标均有所好转,人也精神了不少,已经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林幼宁感到一种劫后余生般巨大的,不真实的惊喜感,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重新活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钟意跑医院甚至比她还勤,每天变着法地逗周云开心,各种价值不菲的补品也是成箱成箱地送。
    私底下,周云每次聊到钟意都是忧心忡忡的,翻来覆去地交代她——
    “小钟多好的一个孩子,这段时间照顾你爸简直不要太上心,按理说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人家都避之不及呢,你看看秦朗总共才来过医院几次,哪次不是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连病情都不肯多问几句。”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凡事要尽快做打算,别拖着。你心里对小钟到底是什么想法,趁早跟人说清楚,还有秦朗那边,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林幼宁只得安慰她:“妈,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林修平病情逐渐稳定下来,林幼宁抽出一天时间,和秦朗见面。
    临出门之前,她原本打算化个淡妆,结果对着镜子修眉的时候,却有点惊讶地从明晰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眼角几条细细的皱纹。
    不多,却已经很明显。
    她有些失神,忽然感到意兴阑珊,连口红都没涂,就这么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无论如何,时间的流逝是永远无法抓住的。
    就算再不甘愿,也要接受现实。
    他们约在上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店。
    秦朗给她打来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晚半小时过来。
    结果林幼宁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不过她也没闲着,抽空整理了几分月底要上交的病例报告,又电话回访了一位病患。
    临近日落,秦朗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手里拿着西装外套,有点抱歉地坐在她对面:“等久了吧?会开得晚了一点。”
    林幼宁的目光掠过他衬衫领口附近一块淡淡的,不细看就难以察觉的口红印,移开视线,笑了笑说:“没事,不算久。”
    秦朗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备忘录,道:“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那些,我这边细节完善得差不多了,大概下个月吧,可以去你家登门拜访。”
    林幼宁手指无意识地抚摸杯壁,片刻后思索着开口,“秦先生,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事想和你说。”
    对方闻言,抬眼看她,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跟我说,订婚的事要重新考虑吧?”
    她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之前……我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我才想尽快完婚,不过现在,我又仔细地想了想——”
    秦朗打断她,挑挑眉道,“幼宁,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地完婚,有什么不好?我的确很需要一位各方面都合适的妻子,也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丈夫,所以,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林幼宁沉默下来,良久才说,“前段时间是我太冲动,考虑不周,我很抱歉,不过我相信你身边应该还有其他聊得来的人选,所以关于订婚的事情……还是作废了吧。”
    秦朗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点遗憾,“你真的想好了吗?幼宁,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长得漂亮,有能力,性格又好,从头到脚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来,的确是很难碰到的对象。”
    林幼宁又从他眼中看到了那种赤裸裸的打量,仿佛已经将她贴好标签,定好价格,放在了待售橱窗里的某一列。
    没有流露出不满,她客套地笑了笑,“你条件这么好,肯定会碰到比我更合适的。”
    话音刚落,房檐上悬挂着的贝壳风铃叮咚作响,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幼宁抬眸,视线绕过几桌谈笑风生的人群,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钟意。
    柔软蓬松的黑色短发,狐狸般的弯弯笑眼,以及线条分明的侧脸。他身上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蓝色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脚上踩着一双没有公开对外发售的潮牌运动鞋。
    时间似乎无法改变他,他还是不爱穿正装,看起来永远都长不大。
    服务生很热情地迎上去,钟意礼貌地摆摆手,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林幼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果然发现了半个小时之前他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钟意:聊完了吗?】
    “好巧啊,”钟意一路走到她旁边,随口打了个招呼,直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不介意一起坐吧?”
    秦朗的目光在他身上定格片刻,林幼宁只好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我朋友,姓钟。”
    点点头,秦朗朝他伸出手,“钟先生,幸会。”
    没有和他握手,钟意单手支着下巴,稍微歪了点头道,“你这件衬衫挺好看的。”
    林幼宁忍不住在餐桌底下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不要多说。
    钟意就有点无辜地看着她,不过还是乖乖地闭上嘴,咬着吸管喝冰美式。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朗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表情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同事,还是?”
    “之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林幼宁顺势聊下去,“他是我的,学弟。”
    “原来如此。”秦朗又盯着钟意看了几眼,微微皱着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这位朋友有点面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钟意掀了掀眼皮,“没见过。”
    连着碰了几个软钉子,秦朗也不大高兴了,不过仍然控制着成年人该有的礼仪,没有发作。
    林幼宁如坐针毡,甚至想发条微信给钟意,让他赶紧先走,免得一会儿又说出什么让场面更加尴尬的话来。
    还没等她付诸行动,那只放在腿边的手,蓦地被人在餐桌底下悄悄握住。
    过了几秒钟,又变成了十指紧扣的姿势。
    林幼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试着把手往回抽,不过不敢用力,怎么都抽不出来,只好不着痕迹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而钟意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无旁骛地搅着杯子里的冰块,仿佛对周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好在秦朗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林幼宁看到他眉头紧皱,脸色也有点凝重,挂了电话后就急匆匆地说要先走,还说下次再聊。
    直到看着他走出咖啡厅的大门,林幼宁终于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钟意扭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牵一下都不行吗?”
    她摁了摁太阳穴,忍无可忍地道,“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没有,不是,”他立刻否认,“我只是看你们聊了这么久,担心你又改变主意,要和他订婚了。”
    林幼宁叹了口气,半晌,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钟意安静了一瞬,慢吞吞地开口,“你是指他在外面包养女大学生的事情吗?”
    停了停,见她没反应,便继续道,“我不仅知道,还有照片,好几百张呢,你想看吗?”
    林幼宁一时语塞:“……不用了。”
    其实心里一直以来都有隐隐约约的猜测,但是她是一个不愿意把别人想得太坏的人,现在猝不及防地被验证了,她感到一丝庆幸,追问道,“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按照钟意的性格,手上拿着这种证据,应该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告诉她,让她跟秦朗一刀两断吧。
    玻璃杯里的美式已经见了底,只剩下几块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钟意放下那根吸管,“我是想,如果你坚持不肯跟他取消订婚的话,再给你看的。”
    他的神情似乎有点复杂,良久,才轻声道,“否则的话,你会难过吧。”
    这实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林幼宁微怔,语气毫无波澜,“没什么好难过的。”
    还会有什么比五年前的那个圣诞夜更让她难过吗?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钟意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很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姐姐,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好不好?”
    思绪被迫中止,林幼宁没有再去回想,点点头,说好。
    就在钟意招手买单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如果我真的跟秦朗订婚,或者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对方闻言眨了眨眼睛,用那副天真无害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她问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结婚了也可以再离婚的。”
    果然。
    这个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
    钟意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和她纠缠一辈子了。
    不知为何,想通了这件事之后,她反而轻松了不少。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反正也没办法重新爱上另一个人,在谁身上消磨五年的光阴。
    **
    晚上,他们去吃了一家林幼宁很喜欢的日料,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玩具店,钟意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陈列着的其中一只玩偶狗狗,惊喜道:“姐姐,你看它跟我们之前在美国买的那只像不像?”
    林幼宁跟着看过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很久以前,他们一起遛狗的那个午后,想起allie那双像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湿漉漉的舌头,还有在草坪上打滚撒欢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问:“allie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很健康。”钟意掩饰着失落,冲她笑了笑,“我回去的那段时间天天缠着我不放,睡觉也要跟我挤在一张床上,你不知道她有多重,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林幼宁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走进玩具店,买下了那只玩偶,在门口把礼物袋递给他。
    “送给我的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
    钟意便笑得愈发灿烂,像只刚被主人摸过头,开心到摇尾巴的小狗,牵着她的手幼稚地在空气里晃了晃,“我有你就够了。”
    林幼宁有点无奈,任由他牵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夜间气温稍低,钟意很自然地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肩膀上,自己只剩一件白t。
    “我不冷。”
    “穿着吧,”他坚持道,“现在的天气最容易感冒了。”
    那件外套上有他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花草香和烟味,有点矛盾,却很好闻。
    尽管已经过了很久,但是只要一闻到类似的味道,林幼宁就会条件反射性地想起他。这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附加记忆是无法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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