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那时候就……?」杨昊疑惑。那时,予月不还是个小女孩吗……这么早熟?
    「……当然不是。」她猜想自己的脸一定更红了。
    他挑眉看她,等着她解释。
    「……只是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她娓娓述说,「我看着你接受各种训练,学文、学武、学如何攻心计,学如何逞兇斗狠……我看着你那么久,不知不觉,就让你在我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她爱恋地描绘着他的轮廓,「我看着你勤奋地练习,增强自己的实力,我看着你不放弃任何可以表现的机会、看着你从最低的位阶一路往上爬……我看着你,立了大功,终究成为妈妈与叔叔们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员。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叔叔他们为了壮大无方的势力,精心策划让两个帮派斗争谈判。那一次,是我推荐你上战场的。」
    看见他诧异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对,那时候长辈们忽然询问我的意见……而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少能耐?我认为你可以,我想要看,看你证明。」
    经她这么一说,他也想起了这件事。
    在无方的发展歷程上,这是件大事。当时,谈判大会的时间地点都在他们掌握之中,也确认两大帮派的老大都会到场。可想而知,这些老大一定会带眾兄弟去壮大声势,甚至,刀枪棍棒也不会少。
    无方核心的大老们策划了这场谈判,自然不是要让谈判成功。事实上,他们盘算的是,当两大帮派谈判决裂时得以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希望,当谈判產生摩擦时,能有人出面火上添油,促使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互相残杀。
    虽然其中一方,早已被无方的成员渗透,但那人位居要职,其身分地位只能暗中挑拨,不便做出太明显搧风点火的举动。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懂得察言观色,能抓到对的时机、说对的话的生面孔。
    这个人若运气好,两个帮派打起来,可以趁乱逃之夭夭;运气不好,他就也必须参与战局,然后杀人、被杀,或捡回一条命;运气再差一点,就是不仅任务失败,必须接受无方的处分,或着,在战场上难逃死劫。
    这是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
    17岁的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接到这个重责大任。
    后来,他的确达成了任务,却也因此身陷两大帮派的械斗之中。
    他忘记当时是怎么引发两个帮派打起来的。只记得,在那人人血气奔腾的场面,大家都举高手上的刀棍,见人就砍。
    他亦然。
    他挨了很多刀、受了很多棍、流了很多血。在那杀戮战场上,他终究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但再度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无方简陋的医疗所病床上。原来在昏迷中,他被另一个卧底在该帮中的无方组员送了回来。
    那一次,他曾经怀疑,自己接到这个任务是因为在组织中表现过于优异,遭人眼红陷害,刻意要他死在那里,没想到最后却帮了他。因为──他杀了当时敌对帮派的老大。从此,无方的地位扶摇直上,声势如日中天。
    而那两个帮派元气大伤,终究一蹶不振,散了。
    「原来,那时就是你──」他很意外,那次刻骨铭心的经歷、使他获得「敛」这个专属称号的战功,竟是拜她所赐。
    称号,是无方内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表现优越的组员,便有资格拥有一个彰显自己卓越能力的称号;对有称号的组员,组织内习惯呼其代号,而不呼其本名,因此也具有象徵身分地位的作用。
    「嗯……那一次,让你受了很重的伤。」秀眸仍残留几许歉疚的痕跡。
    事后,她自我检讨了不少。当时战况的猛烈超乎她的预料。如果知道会让他受那么重的伤,或许她当初就不会指定由他。
    予月轻轻地将颊面贴上他的额,「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昊、『敛』,这个名字,就此刻在我的心板上,再也抹除不了。」
    她还记得,在他昏迷的那一夜,她到病房去看他的情景。
    他身上多处缠了纱布,即使没纱布的地方也有着令人怵目惊心的青紫。额头、脸颊、左肩、整个胸腔、右臂……再往下的她没看到,也不忍再看。
    「予月?」母亲叫她。
    「妈。」她抬头。
    母亲摸着她的脸,难得流露亲情,「他会没事的,别哭。」
    「我没有。」没有泪水,不是吗?
    「他立了大功,为他取个响亮点的名号如何?」
    「……『敛』,收敛的敛。」女孩平铺直叙地说。十三岁的她,还不是很明白这是甚么样的情感,她不知道,这股自己没查觉的情愫,从这一次起,暗暗发芽。
    组织中人都以为这个代号意味着杨昊敛取人命毫不留情,殊不知其中隐藏的是她对他的爱恋之意。直到后来,予月终于明白自己的感情,便着手展开追求幸福的计画与行动。
    这段回忆,她没说出来。这段属于自个儿的少女心事她打算独自品尝。
    「予月,谢谢你给了我,你最珍贵、最纯粹的感情。」他知道,纵使最初她用了不诚实的手段让两人相识,但感情上,却真诚无偽。
    他收紧手臂几分,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气。不知怎么的,嗓音微哑:「我真的……很感谢有你,很……爱你。」
    闻言,予月浑身一震。她一直知他不擅言词,只会以行动表示,想不到……他竟然说了!她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捧着他的颊,望进他的凝眸深处。
    然后,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秀挺的鼻樑、她鲜嫩的唇……一路往下……
    「啊……昊,等、等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激情正起,她却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燃着不满的慾火,杨昊瞇着危险的眼,看她有甚么话非得在这时候说。
    「你的母亲,答应前来参加婚礼了吗?」她双颊红透,可说话的表情却很认真。
    伤癒之后,杨昊实现诺言,要重新举办一场正式的婚礼。结婚是人生大事,尤其对亲人不多的他们而言,心里都很渴切长辈能出席,为他们见证、给予祝福。
    予月知他心意,早在决定婚宴日期时,便鼓励他主动邀请母亲赴会。
    「她……我不确定。」他冷静下来,转述当时到杨家见到的景况。
    当时,他持着令牌,大方无畏地由正门而入。然而诧异的是,他并没受到任何为难。事实上,整个杨家大宅内充斥着一种怪异的沉寂萧索,往日趾高气昂的下人们,张扬跋扈全然消逝。那些人看见他时虽面露意外之色,却很快地别过眼,装作没看见,与之前的针锋相对大相逕庭。甚至,连杨敬卿与炆兰都不知去向。
    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才觉奇怪,杨昊就瞥见那个相貌和他有几分神似的中年男人。他正挽着一个相貌艳丽、身材丰腴的女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看似就要离开。
    忽然,他有些懂了──这里,又要变天了吧!
    他心一凛,加快步伐,直到走进那熟悉的小屋,看见母亲。她憔悴了不少,空洞的眼神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对他的到来,彷彿没有察觉、没有反应。
    「妈。」他轻唤,声音沉沉的。
    妇人抬眼,看见他,却一反往常的热切,身子动也没动,只是喃喃自语:「昊儿……是我的孩子啊……」
    「你都知道了吧!」指的是外面那一对中年男女。
    妇人没说话,沉默着,对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发呆。
    「他这样对你,你还不死心,不愿离开吗?」他愤怒,却拿她无可奈何。
    良久,见她仍无动于衷,他开始心灰意冷。临走前,他一如往常地交给她一包牛皮纸袋,「现在要走,没有人会拦你。」
    他顿了一下,转身背向她,又道:「我要结婚了,请柬上有婚礼的时间地点,要不要来,看你自己。」
    见她神思仍在远游,他拢聚着眉心,没再等候她的回应,先行离开。
    因此,他没有看见,过了好半晌后,妇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掏出喜帖的模样。
    *****
    饭店宴厅里,杨昊站在礼台前,看着数桌前来祝贺的宾客──无方组织中数位元老、部门首长、「厉」、「无心」等数名寒主策手底下的得力助手,不少组织中实力坚强的特务也在席中,还有少数几位他们过从较密的友人。
    「影」自然也在其中,她身旁还有个和她互动亲密的男人,正是假婚当天,出面阻止仪式进行的人。无怪乎平时沉着敏锐的殷颖,当时会惊愕得无法反应。
    看样子,似乎宾客们都到齐了,唯独……一个他最期待在场的人,不见踪影。
    吉时到。喜厅的门扉开啟,乐声同时奏下。风沐光牵着头盖白纱,装扮妍丽的予月缓缓步入会场。将纤纤素手交给杨昊时,风沐光对他投以一枚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昊晓得,那是託付。纵然对他仍有些许负面观感,首领还是接受了他。
    依着主婚人的指示,婚礼仪式进行到交换信物的步骤,杨昊执着予月纤细的玉指,为她戴上婚戒,象徵一生一世的诺言。
    忽然,厅门传来了骚动──有名瘦小的妇人,衣着端庄正式,慌慌忙忙地闯入厅内,发觉自己中断了最重要的仪式,尷尬得手足无措。她见了台上新人,不禁露出激动的神情。虽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却不愿退开,双眼牢牢地盯着他们。
    她来了,他的母亲。
    杨昊和予月相识微笑,戴上戒指后,她轻轻地捏了他的大掌一下。
    「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
    他掀起她的头纱,在眾人──长辈们──的祝福见证之下,完成了庄严神圣的婚礼。
    【全篇完】
    谢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故事结束了,
    希望有让大家跟着感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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