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爹到西子弯不用五分鐘的时候,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在中山大学的顶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这样子坐着看夕阳,对我来说儼然成了种奢侈。
    即使是生长在高雄的我,西子弯的景象都未必能静下心来去观赏,更别说是现在了。
    我经常会有许多事情来当作藉口,有很多明天来当作理由,「等明天吧,明天会有时间的。」一个声音又在心里这样回绕着。然后今天又过了,明天又来了,等到明天时,同样的事情也许又发生了。「今天太忙了,还是等下次吧。」但我还有几个下次呢?下次真的会有时间吗?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我心里很清楚,却不见得能去做。
    以一年三百六五十天去算,一天有一次的日出和日落,但我能真正去体会的又有几次呢?一天又过了,然后今天又过了,那明天呢?还有几个明天呢?
    我从来都不知道,忙碌居然是种如此恐怖的惯性,我更不知道,原来我以为的无数次明天,只是成就我忙碌的藉口和理由。
    「说真的,我感谢你。」他说。
    「恩?」我满是疑惑的看着他。
    「谢谢你陪我到这里,一直以来,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是我该感谢你才是,我今天才刚丢了工作,就能看到这么美的夕阳,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有那个刚失业的人还能像这样坐在这边看夕阳呢。」
    「那么,你就当第一个吧。」他说。
    「当我心情不好时,我就会跑过来这边看夕阳,一直到天黑,到夕阳看不见为止。」
    「都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那峰哥呢?」
    「他跟我是相同气味的人,所以不适合跟我一起在这地方,现在的他,也许在某处看着跟我一样的景色吧。」
    「你指的气味是?」
    「寂寞吧。」
    「当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时,如果不是相互排解,那么就是更加寂寞。」
    「所以你是后者?」
    「也不是吧,只是这里该是我们各自的地方而已。」
    「既然你会到这里,表示现在的你心情是不好的。」
    「不,现在的我很高兴。」
    「因为有你在我旁边。」当他说完时,我顿时红了脸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的。」
    「小沁?」
    「当初我照着她的遗愿将她洒向基隆海,即使距离这边隔着三百七十公里的距离,但大海是相通的,不管我在哪,作什么,想什么,只要有海的地方,她都是存在的。」
    「你到底……」
    「别急。」说完他用手指了向嘴唇,示意着要我安静。
    「好美阿」我忍不住的发出讚叹。
    「那美的,向来都不是景,而是人。」他轻声的说,之后起身拍了下屁裤子。
    「你刚说什么?」
    「没有阿。」说完他用手指向心脏的地方。
    当我们回去老爹时,只见una姐在吧台擦着杯子,却不见峰哥,然后我看见桌上有一堆很丰盛的菜。
    「这是?」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菜吗?」una姐说。
    「我知道阿,我意思是,这是谁煮的。」
    「你说呢?」当我听到声音时,峰哥从后面走了进来,身上还披了件围裙。
    「你……」
    「我为什么会煮这个是吧。」
    「他们家世代都是在卖虾仁羹的,如果没有两下子,又怎能在基隆的庙口夜市生存呢。」王昱说。
    「这到底……」
    「到底能不能吃,对吧。」心底的话被他说破,感觉有点心虚。
    「如果会死,那么他早就死了,又怎会遇到你呢。」说完他将目光移向王昱。
    我夹了一口菜吃在嘴里,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或顶级佳餚,但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让我忍不住留下泪来。
    「不会吧,好吃到哭了喔。」峰哥说。
    「不,是难吃到哭出来才对。」王昱说。
    「干,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干,我就想这样说,不是行吗?」
    「干,这样算什么朋友!」
    「干,就是朋友才会这样这样说的。」
    「干,给我安静一点!」最后出声的是una姐,当他说完时,顿时变的很安静。
    「抱歉。」两人同时说道。
    「想不到,高雄居然会有这种地方。」老爹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了一个人。
    「小芸。」我说。
    「小芸?」在场的人都充满疑惑的看着她。
    「她是我同事,小芸。」我连忙先帮她介绍。
    「你该说,是前同事,小芸才对。」她说。
    「顺带一提,她酒量很强,而且不输给男人喔。」
    「哈,那她今晚该输了。」峰哥说。
    「先来一打啤酒吧。」他喊了下吧台的una姐。
    在小芸进来之后,店内也陆续有客人上门,老爹顿时变的热闹起来。
    「也差不多该履行诺言了。」una姐说。
    「诺言?」看了下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店内的景象也越来越热闹。
    只见她从吧台下面拿出一个虹吸式咖啡壶,从外面看来似乎已经很久没用了,但是外观却还保持的很乾净。
    之后她又拿出一个酒精灯点上,放在小圆球的玻璃容器下。
    「今晚,你有福了。」说完她拿出一包咖啡粉缓慢的倒进去。
    「这可是从国外託朋友带回的珍稀品种,平常可是喝不到呢。」只见她慢慢的搅和着咖啡粉,之后倒入热水,眼神专注的叮着咖啡壶。
    没多久时间,咖啡就煮好了,她将咖啡递到我的眼前,要我先尝一口。
    「这是黑咖啡?」我问。
    「恩,如你所见的,这是杯黑咖啡,但也是杯不同其他的黑咖啡。」
    「恩?」
    「一杯好的咖啡是不加任何滋味就能让人品嚐到真正的感觉的。」
    「当你第一口喝时,从嘴唇到舌尖,之后喉咙,然后滑落食道到肚子时,这第一口是苦,第二口则是甘,这第三口麻,就要由你去品嚐了。」
    「这咖啡会呼应的喝的人的心情,如果感觉对了,即使是不加任何奶精的黑咖啡,一样能让人回味无穷,然后回甘;相对的,如果感觉错了,就算你加在多去掩饰掉本身的苦涩,但你喝下时,那表面的甜味便马上在肚子里化开来,这时你的味蕾感受的就是苦涩。」
    「那你觉得呢?」
    「我想,是苦后转甘吧。」我慢慢的喝了一口说道。
    「这杯,可是有名字的喔。」una姐说。
    「名字?」
    「最初的尽头。」峰哥说。
    「尽头?」
    「还没加任何的东西的咖啡就像是张白纸一样,随着不同的调味,奶精比例,或肉桂粉而產生不同的顏色和味道,当你不断品嚐之后,也许你会有所满足,或者无法得到满足,而想要找更好的,当你以为你找不到,以为到尽头时,其实只是又回到原点而已。」
    「原点?」
    「这世界是圆的,你走了一大段,不过只是绕了一大圈,不管是什么,都不存在所谓的终点或尽头,你只是随着一个结束,而產生另个开始而已。」
    「生老病死,死后又生。」他说。
    「干,你真不该去念财务管理的。」旁边的王昱说。
    「你所谓的白纸又该是什么顏色呢?是热情的火红,或者深邃难解的黑,还是忧鬱的蓝,寂寞的灰呢?从无到有,草图、撰搞、成形、上色、到完成,也许你觉得你的纸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填补了,但是你却忽略了一个地方没有画到。」
    「?」我满是疑惑的摇了下头。
    「是这里。」他指了心脏的位置。
    「唯有这里,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但顏色却是你能选的。」
    当他说完后,我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芸居然不省人事醉倒了。
    「都说了,她今晚注定该输的。」他笑着说,然后我看到桌上满满的一堆啤酒空罐。
    「你到底……」对于他的酒量让我感到惊讶。
    「如果你见过他老爸之后,你就会觉得他的程度只是小儿科而已。」王昱说。
    桌上的咖啡早被我喝完,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汁液,王昱则是在旁边点起一根菸抽着。
    「我的诺言履行了,剩下的就是他了。」una姐耸了下肩,给了我一个微笑。
    「有空吗?出去散步吧。」
    「现在吗?」
    「那就现在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若是张白纸,谁是决定顏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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