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早似乎大梦初醒,猛然睁开眼,看见周围洁白的装饰。一切的摆设都仿佛泛着温柔的光,但是这些的源头似乎又来源于她面前的那双眼睛。
    一双灼热的、意味深长的眼睛。
    眼神再向下滑动,是两片有点熟悉的嘴唇,勾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俨然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却不会让人觉得被拒之千里。
    见她醒来,他脸上挂上一种客套的职业微笑,关怀道:“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梦吗?”
    言早怔怔地直视着天花板,花费了一段时间才认清这里,是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她抿起嘴唇,不愿回答的样子,气氛也随之陷入胶着。
    门外有人轻柔叩门,男人看向墙上的挂钟,不再追究言早的反应,而是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办公室只和这里隔着一层楼,言早回办公室时,房姐正在沏茶,闻声抬头问她:“我给你介绍的咨询师怎么样子哦?都说医者不自医,你看你小小年纪,记性还不如我,早就该听我的话去看看了。”
    熟悉的声音让言早一下子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可她还想再确认一下,她要违背当年的誓言了。
    金语语工作的报社和罗郁的编辑部都在a市,虽然没有刻意关注,但言早还是在他们寒暄时候听了一耳朵。
    言早顺着导航来到郊区的报社,却被告知这里两年前就拆迁了,不知道为什么地图上却没更新。
    编辑部倒是还在a市,但询问之下也并没有罗郁这个员工。
    在前台诧异的目光中,言早嘴角咧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都说了,是梦。梦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有了这个的佐证,她连脚步都轻快了。言早甚至涌上一股期待,是不是,当年在h高的事情也是一场梦呢。
    时间已经快下班了,四处碰壁的言早却突然涌出一股无处可去的孤独感,等到回过神来,她又回到了办公室。
    见她风风火火地走又面色复杂地回来,房姐关心地探出头来:“小言,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太懂哟,但压力太大就歇一歇吧。”
    言早苦涩地点点头,半晌没有说出话。
    “没事儿,刚做了一场梦。”
    好长的一场梦。
    一场噩梦。
    就这样,言早继续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日子如水般流淌,她也分不清是过去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她把手插进时间的长河中,只能无力地观赏它们从指缝溜走。
    眼前要做的表格和待打印的文件才是真的、触手可及的,两点一线的平淡,失去时才觉得珍惜。
    可某天上班时,言早姗姗来迟,看见自己的桌上一簇绽放的白色勿忘我。
    连包装纸也是白色的,在黑色塑料桌面上分外刺目。
    房姐坐在办公室的另一张桌子前端着茶杯,吹去沸水面上袅袅升起的白雾,看着她促狭一笑:“小言,这人品味可不怎么好啊。哪里有追女孩子这么没情调的咯。”
    言早胡乱地点点头,勉强从脸上挤出来一个笑。
    端起花来,一张黑色烫金卡片悄然滑落。
    捡起来后,上面却只在最中央写着两个字:
    你好。
    与问候相比,更像是提醒。
    脑子里闪过一个片段,是梦里周滂与人争执时所说的论坛,他说他从上面看见了h高新闻。
    言早看向房姐,她在低头看手机,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搜索出h镇本地论坛,论坛时代已经过去,这里已然成为充斥着网络垃圾的坟场。
    没有,任何关于h高翻建的讨论帖都没有。
    言早舒了一口气,或许h高还好好地矗立在那里,而她只是又一次代入了梦境,把虚幻当做真相。
    在关掉网页的时候,她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水杯,慌忙中把鼠标丢到一边,等擦干水迹,却看见滚轮滑到了一则几年前的新闻上。
    原来h高真的曾经想要翻建,也真的停滞了下来。
    却不是流传的遇见怪事,而是因为,在ab楼之间的地下挖出了一具白骨。
    身份不可考,原因不可考,只知道历史已有几十年,——与图书馆建馆应当差不多。言早浮现这个想法,才发现新闻中根本没有提到图书馆,但那具白骨的发掘地不就在图书馆正下方……吗?
    言早刷新页面,看到了配图,可她印象中就在ab楼间的图书馆竟然不翼而飞了。
    头突然一阵剧痛,真真假假又让她有些分不清了。
    或许这就是噩梦的后遗症吧,言早苦中作乐。
    病急乱投医,言早视线划过电脑旁贴着的一串数字,那是房姐给她介绍的咨询师电话。那次之后已经几个月,她没去过也没联系,现在她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问问。
    手机输入号码,传来的却不是呼叫等待,而是一阵清脆甜美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言早确认了一遍,没有输错。
    电话接通通讯公司客服,客服人员确认这是空号,还为她查询了号码归属地。
    h镇。
    一瞬间,她如坠冰窟。
    言早开始拼命回忆,他是谁,他长什么样子?
    她只记得,他有一双……像梦里的人的眼睛。
    整个下午,言早都魂不守舍般,把打印的文件打错了两次,又撒了一壶咖啡,直到房姐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坐下,反正他们部门的工作也做了个七七八八。
    下班打卡时,她还有些恍惚,这份恍惚维持至她打车回家后。
    似乎已经很多年了,她变得不怎么爱开灯,倒也不是为了省下些许电费,而是在黑暗中,她反而觉得更温暖和安全。
    几年下来,在夜色中视物也变得没有那么难。
    料理台旁一灯如豆。
    言早想着今天下午的那束花,她没把它带回来。在言早的默许下,房姐找来了一个花瓶,把它养在了窗台上。
    一股甜中带苦的幽香时刻萦绕在办公室中,即使她刻意不往窗台的方向看,也无法忽略。
    下班时,她无意瞥向那里,却觉得下午还生机盎然的花束,现在已然有了枯败的影子。
    嗅嗅,花中精怪似乎幻化成了味道,跟着她回到了家。
    脑子里闪现出几次碰壁的瞬间,又连带着弹出h高的新闻,那具累年的白骨,那个打不通的、充满了诅咒般的电话……
    厨刀歪了一下,把她的食指切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言早下意识攥紧伤口,跑向楼上卧室寻找医药箱。
    拖鞋拍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身后却仿佛有脚步跟随,往常令人安慰的黑暗中也混沌一片,藏着妖魔的影子。
    这时,一楼无人的厨房,诡异地传来了剁肉声。
    菜刀拍在案板上,砰砰作响。
    滴油下锅,炒香时发出“刺啦——”一声。
    不一会儿,腥味儿变成了肉香。
    那股香味是如此的妖异,好像可以透过鼻腔直冲脑子而来。
    声、香、色。
    可这味道不算陌生,那是奶奶端来的汤的味道。
    言早在去h镇前没见过奶奶几面,她不知道该怎么亲近她,她也是。
    于是关心只能化作周末回家时做的饭、熬的汤。
    可,奶奶呢?
    为什么言早再也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即使父母去世时,也只是她一个人面对了一切。
    不对,不对!
    纷乱中,她半跪在床头的柜子前,摸出医药箱。
    松开左手,言早才发觉手心中并没有被血色濡湿,刚才被她屏蔽的感觉也回笼,丝毫没有痛意。
    眼前光洁的手指让言早再次陷入浑噩:是不是什么时候,她又开始做了个梦?
    四处无风,卧室的门却“啪”地一声关上。
    言早不禁向后坐在地上,后背撞翻了一个篮子。
    柜子旁边的洗衣篮中,有几件数月前就堆在这里的衣服,它们被言早刻意忽略,不愿回忆。如今洗衣篮倾覆,一件冲锋衣外套也跌出,从外套口袋中缓缓滑落一枚银亮的钥匙。
    钥匙啊钥匙,没有生命的钥匙,却从她的梦境追出现实。
    月光照在钥匙上,跃动着噩梦的光。
    门外,她听见似曾相识的嘶吼声。
    言早握起它。
    ——蓝胡子留下钥匙,叮嘱他的妻子不要打开城堡深处的那扇门。
    她违背了誓言。
    看见房间中的尸山血海,干净的钥匙跌落进血泊中,血痕怎么洗也洗不掉。
    怎么办?
    言早站起身。
    白色的勿忘我铺满了属于言早的天地,洁白的花瓣被放大无数倍后融入黑暗,甜中带苦,一如她的人生。
    言早走向卧室的门。
    他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是干的热的。他亲吻她的额头,那双唇却是冷的湿的。
    可是一个冰冷的人,该如何温暖另一个冰冷的人?
    言早把钥匙插进锁孔。
    单薄的白骨和孤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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