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宴退后些许,他微微垂眸,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顾南挽,却见面前的小姑娘眼尾泛红,眸底覆上了一层水色,她的面上尽是焦急。
    粗糙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她泛着绯色的眼尾,戚无宴哑声道,“顾南挽。”
    顾南挽闻言抬起头,却见面前的光影缓缓黯淡,浓郁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翼,她只觉腰间一紧,结实的手臂死死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戚无宴微微垂眸,于她的唇角落下了个血腥的吻。
    顾南挽只觉唇间一阵刺痛,她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向后躲去,却觉揽在她腰间的大手越发的用力,尖锐的牙齿刺破她的唇角,淡淡的血腥味于二人的唇齿之间蔓延。
    他似是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吞吃入腹,顾南挽眼睫一颤,戚无宴性子虽张扬任性,亲吻之时却一直是内敛而克制的,往往皆是浅尝辄止,极少有这般的暴戾贪婪。
    他真的很想,很想与她成亲。
    成为她名正言顺,可以吃醋,可以独占她的丈夫。
    像是街头那些寻常的小夫妻,带着小肥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可惜他这辈子作孽太多。
    随着他窥探到那丝天机的一刻起,他便知晓,顾南挽便是他命中的劫。
    察觉到唇间的血色,戚无宴勾了勾嘴角,他缓缓地摩挲着顾南挽娇嫩的唇,看着那苍白的唇再度染上血色,他的目光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轮廓,看着她眸底盈盈的潋滟水色,他的眸子黯了黯。
    半晌,他方才哑声道,“我不后悔。”
    他从不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早在先前他便已经知晓,若是想要顾南挽活下去,代价便是他重新封印万千邪物,自愿回到外域,受万年枯寂之苦。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的迟疑后悔。
    顾南挽听着他暗哑的声音,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眸底爬上了丝慌乱,她死死地抓着戚无宴冰冷的指尖,试图挽留着什么。
    却见落在戚无宴周身的暗芒愈浓,他身侧的虚空似是漾起层层涟漪,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落入那漩涡之中,顾南挽忙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却觉整个手背都似是被无数利刃划过,带起尖锐地刺痛,她却仍是不肯松手,神色急切道,“戚无宴……”
    “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快跑啊!”
    戚无宴听着她焦急的声音,他薄唇紧抿,眸底一片晦暗,却是强撑着没去看她。
    他怕她再多看几眼,便会舍不得这个小姑娘,丧心病狂地将她强留在身边。
    空中的灵力漩涡逐渐缩小,而后缓缓化作一道狭小的裂缝,顾南挽只觉面前一黑,一道无形的灵力瞬间将她掀翻在地。
    她猛地转过头,却见戚无宴神色阴婺地站在那裂缝之中,罡风卷起了他宽大的长袍,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落下道道刺目血痕。
    顾南挽瞳孔一缩,她连忙站起身,飞快地扑向那道裂缝。
    面前的裂缝缓缓闭阖,正当那最后的光亮缓缓地消失于暗色之时,却见一道鲜红的亮色快速地自暗处跑来,她的裙角翩翩,乌发随着晚风轻拂,宛若一团炽热的烈焰。
    顾南挽连忙跑上前去,她用尽全力地想要撕开这裂缝,周身的灵力疯狂地涌入那裂缝之中,试图阻止那裂缝闭阖,然而任她如何,那裂缝依旧是缓缓缩小。
    顾南挽有些无措地抓住他冰凉的指尖,固执地不肯松手,“戚无宴……”
    面前的光影渐渐黯淡,戚无宴看着那抹逐渐缩小的身影,他的神色越发地阴沉,他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突然发了疯似的想要撕碎面前的裂缝,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滚烫的鲜血疯狂地自他的伤口涌出。
    他死死地攥着顾南挽的柔软的手,指节都泛着隐隐的白,几缕银发纠缠于他们的指尖。
    戚无宴本想就这般,直接拽着她一同坠入那深渊之中,就如先前他所想的那般,死也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他本就是个自私贪婪的怪物,遵从心底的欲/念才是他的天性。
    一旦盯上什么东西,定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将她得到手。
    然而在看到她面上的焦急之色时,明明是这世间最卑劣阴毒之人,这一刻,他却悲哀地生出了丝怜悯之心。
    罡风划过他的周身,带起阵阵刺痛,戚无宴猛地推开顾南挽的手。
    看着她面上的无措,戚无宴勾了勾嘴角,尝试着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他的面容有些僵硬。
    戚无宴轻声道,“挽挽,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成亲。”
    那道狭窄的裂缝彻底闭阖。
    顾南挽看着满地的血色,只觉心底一悸,她的瞳孔微缩,有些怔怔地看向空无一物的虚空,只见丝丝缕缕的暗芒随着晚风缓缓地消散于虚空之中,顾南挽有些失神地伸出指尖,想要留下那属于戚无宴的,最后的气息。
    那抹暗芒化作一缕青烟,再无踪迹。
    “结束了!都结束了!那群怪物都死了!那群该死的怪物都没了!”
    “海族退了!海水退了!我们都活下来了!”
    周围的修士雀跃地欢呼着,他们激动地相拥而泣,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他地死而兴奋,为这场大战的结束而欢喜。
    顾南挽神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明明往日里她最怕戚无宴,总想着逃离他的身边,然而随着这一刻的到来,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顾南挽有些失神地看向自己染着鲜血的掌心,只见冰冷如玉的白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白骨染血。
    在她微微瞪大的眼眸中,那白骨缓缓爬上了几道细小的裂缝。
    大祭司与金凤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顾南挽失神的模样,他们忍不住叹了口气,“挽挽……”
    顾南挽随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她看着他们关切的面容,红唇动了动,喃喃道,“外婆。”
    “一切都结束了。”
    顾南挽看着已经消失于虚空之中的灵力漩涡,雷云散去,虚空之中一片晴朗,漂亮的鸟雀自云层中展翅而来。
    顾南挽似有所觉,她有些无措地合拢掌心,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接下来的一切。
    却见掌心那枚白骨已化作一小摊雪白的齑粉。
    顾南挽死死地攥着掌心。
    往日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她的错觉,只是她的一个梦境,眨眼之间,便已仓促地随着这枚白骨烟消云散。
    第108章 小肥啾默默地抱住了胖胖的自己
    暮霭沉沉, 几只飞鸟低低地略过海面,昏黄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落了满身,温柔却又无端的凄凉。
    随着众人雀跃的欢呼, 城内的潮水缓缓褪去,唯留满地的濡湿痕迹, 满目皆是疮痍, 他们激动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面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看着满地的血腥, 他们情绪复又低落下来,绝望地啜泣着。
    在这次大战中, 无数的人失去了妻儿至亲, 存活下来的人来强忍着难过,三两成群聚集在一起, 清理着残留在城内的残肢断臂。
    这次海族的入侵对周围的小城镇而言几乎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各大宗门亦是损失惨重, 些许宗门甚至直接全军覆没, 消失在了邪物与海族的爪牙之下,整个修仙界的气氛皆是前所未有的低迷。
    顾南挽沉默地站起身,她的目光垂落,便见遮日棺上的暗色已然褪去, 再度变回了先前古朴平凡的模样。
    顾南挽定定地看着那尊悬棺,眸色空洞, 她试着将灵力输入悬棺之中, 却觉那些灵力宛若石沉大海, 未能在悬棺之中留下半点痕迹。
    昏黄的日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影之上, 瞧着无端地有些落寞。
    大祭司与金凤对视了一眼, 他们看着失魂落魄的顾南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她也跟着看了全程,她发现,在那最后关头之际,戚无宴却是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他几乎是收敛了满身的灵力,束手就擒,任由自己被那灵力漩涡卷入其中。
    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低泣声,他们神色复杂地看向面前空无一物的海岸,以戚无宴以往表露的修为来看,他若是真想逃离外域的束缚。
    哪怕是遮日棺也未必拦得住他……
    可他却是选择承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与那昶吟两败俱伤,甘愿被封,永坠阎罗,为了什么他们自是能猜到。
    大祭司与金凤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隐隐察觉到了丝异样,这一切都巧合地近乎怪异。
    顾南挽显然也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她沉默地看着散落在空中雪白的齑粉,想到先前戚无宴向她承诺,他定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顾南挽只觉胸间一阵沉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
    戚无宴为她清除掉的最后一个障碍,便是他自己。
    顾南挽有些失神地看向自己掌心残留的些许齑粉,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香囊,慢吞吞地将那齑粉撞入了香囊之中。
    轻飘飘的一袋,与掌心他先前绘制的灵阵,便是戚无宴仅存的一点痕迹。
    海浪声声入耳,远处传来鲛人戚戚哀鸣,大祭司看着周围逐渐喧嚣的人声,她摸了摸顾南挽柔软的发丝,低声道,“先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
    现今昶吟尚且不知下落如何,他们留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再对上他。
    顾南挽感受着周围那已经淡到察觉不到的气息,属于他的一切似乎已随着海风湮灭于虚空之中,她渐渐地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良久,她方才低低地应了声。
    临行前,顾南挽微微回首,她深深地看了眼狼藉的海岸,随着大祭司与金凤坐上了飞行灵器,离开了此处。
    随着他们的离去,原本疮痍的海岸却是缓缓爬上一层雪色,鹅毛大雪悄然而至,掩埋了往日的血腥与杀戮。
    *****
    顾南挽随着大祭司赶往了须弥山,随着他们的靠近,属于闻钰的那把长剑剧烈地震颤着,虚空之中泛起道道青色的光晕,面前的山脉不断地变幻着,而后缓缓地化作一汪清泉,水声潺潺。
    绿树成荫,这片地方尚未被邪物海族侵袭,仍旧是往日里的宁静模样,几只灵兽察觉到外界的声响,快速地没入翠色的丛林之中。
    顾南挽执着长剑上前两步,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树下,她的乌发散乱,面若金纸,气息微弱的几不可闻,若非她的胸膛尚有起伏,他们几乎以为这女子已经死去。
    顾南挽看着那满身是血的女子,思绪有片刻的恍惚,一道身影却已快速地略过她的身侧,焦急地扑向那女子,“阿乔,你怎样了?”
    “娘和挽挽都来了,你快睁眼看看我们!”
    话落,大祭司连忙捏着她的手腕,向她的体内输着灵力,浓郁的血腥味缓缓地在此间蔓延。
    顾南挽定定地看着那女子发间露出来的半张苍白面容,那张与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心间蔓延,血腥味越发的浓。
    古乔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哪怕在昏迷中,她亦是紧紧地蹙着眉头,满面皆是担忧,苍白的指尖在地上无力地撕抓着。
    大祭司死死地抓着她瘦的可怜的手腕,她目光沉沉地看向顾南挽,“你娘她现在伤的很重,我和几位长老准备带她回族内治疗,你可要一同归去?”
    古乔伤势严重,她的神魂受损,被困多年,若非有闻钰为她护住心脉,方才离开那囚笼,她可能便已直接魂飞魄散。
    大祭司与几位老者商议,决定先带她回到隐族休养些时日,再做打算。
    顾南挽闻言微微一怔,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古乔,迟疑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外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
    大祭司闻言也没在此间停留,她抱着古乔,便与众位老者匆匆离开了须弥山。
    随着他们的离去,周围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只余清风略过茂密枝叶,带起些微的声响。
    顾南挽带着闻钰的那把长剑回了寻欢宗,不知何时,宗门之外的断桥已被修补,枯死的古树重发新芽,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
    身边却已没了那群熟悉的人。
    几名年轻弟子匆匆走过木桥,倏的,他们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立于崖边,她的衣诀翩飞,周身都似是笼着层薄雾,恍若山中仙人,一眼望去便是令人足以心神摇曳的惊艳。
    然而待他们再定睛看去之时,却见崖边空荡荡的一片,已然没了先前的那道倩影。
    那几个弟子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们面面相觑间,皆从对方眼底瞧到了尚未褪去的惊艳之色。
    顾南挽她将闻钰的衣物埋在了山下的丛林之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并未给闻钰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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