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微弱的光线洒入房间里头,却显得有些惨白。
    又一台重机的引擎声划破晨间的寧静。
    邵莞歆躺在床上,脑袋很清醒,当然也很清楚是谁回来了。
    她思考了整个晚上。
    要让齐洛恩输掉这场契约,不一定要让齐洛恩爱上她。只要她表示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行了。只要摇头否认,狠下心离开,她就是赢家。
    然而,什么时候离开才是最好的时机?
    选择今天离开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人看穿,看出她其实是在逃避。
    但是拖太久对她越不利,无论如何,都得找个理由,顺理成章地在今天之后下山,离开这一个有齐洛恩在的地方。
    暂时离开这里,才能让她有勇气逃离齐洛恩。现在还不算太晚,她这迷途羔羊还来得及回头。
    今天要勇敢,要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在镜子前,给了自己一个打气的微笑。
    偽装不会太难的,就像齐洛恩偽装自己爱上她一样,一点都不困难。
    齐洛恩守株待兔,难道她就要傻得当一隻兔子吗?
    门都没有。
    她瞄了一眼时鐘,早上八点半。
    阿伟很难得地还在睡觉。通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替他们做好早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轻轻推开房门,才刚把门关上,抬首便看见齐洛恩出现在眼前。
    她露出尷尬的笑容,转过身面对他,「嗨,呃……早安。」
    齐洛恩瞟了她一眼,本来打算走进房间,但又停下脚步。
    邵莞歆的双眼澄澈,似乎不带有任何情绪,但齐洛恩预料中的邵莞歆不该是这样子的啊。
    她昨天应该要哭一整天,今天眼睛应该要肿得像饺子一样才对,可是为什么她不但没事,还笑着和他说早安?
    他愣了一愣,想问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昨天还好吧?你们和好了吗?」邵莞歆唇边依旧带着笑,问道。
    齐洛恩两隻眼睛瞪得老大。
    他搞不清楚了,前天晚上她所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现在的反应才是她真正的情绪?
    对于邵莞歆的反应,他不能理解,但是胸口却隐隐作痛。
    从昨天开始他就发觉不太对。
    他带夏孟晴下山吃饭、看电影,离开前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拥抱,但心中却一直存在邵莞歆的身影,脑海中不断浮现她的笑,还有她在雨中独自哭泣的样子……
    甚至,他一度以为他怀里的可人儿不是夏孟晴,而是邵莞歆。
    但他不懂,他爱的人明明是夏孟晴,他明明就那么渴望挽回她,为什么却时时掛念着邵莞歆?
    「嗯,和好了。」齐洛恩淡淡地说,点了点头。
    邵莞歆的笑意更深了,「这样很好啊,不是吗?」
    齐洛恩没有回应,双眸淡淡地盯着邵莞歆的脸庞,但突然一个向前,竟倒在邵莞歆的身上。
    「喂,齐洛恩──」邵莞歆的双颊瞬间涨红,齐洛恩现在的姿势根本就是完全扑到她身上,胸膛紧紧贴在她的胸口,手臂轻轻环绕在她的颈边,身体一半的重量压迫住她。
    「你……很重……耶……」邵莞歆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连说话都支支吾吾的,但他却轻声笑了一下,接着调整自己的姿势,虽然还是扑倒在她身上,但不像方才给她那么大的压迫感。
    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这跟她的计画完全不一样。
    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不是吗?
    「起来啦……」她抱怨,这傢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拜託,让我靠一下,就好。」他轻声说道,像是快要睡着了。
    她本来想用力推开齐洛恩,但不知怎地,她就是无法抗拒。
    齐洛恩轻柔的话语里像是有一股魔力,使她被深深吸引。
    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深怕一点大动作,齐洛恩便会马上挺起身子,脱离这样的拥抱。
    她的眼眶突然泛溼,了解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这一个靠在她身上的男孩了,却不能够坦白说出口,只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
    而且,她早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不能拖,能越快下山越好,虽然今天还不能走,但总有适当的时间点可以离开的。
    她轻轻伸出双手扶住他,同时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除了她熟悉的那股甜美的香气之外,还多了一点点柠檬的味道,虽然不重,但还能闻得出来。
    那是一股很香却很清新的味道。
    「你身上有柠檬的味道。」邵莞歆啟唇道。但她很快地就明白了,齐洛恩身上之所以会有这一股和他原本的香气如此不搭嘎的清香,是因为他拥抱过另外一个人。
    那股柠檬的味道,是属于另外一个女孩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痛得她无声地落下几滴眼泪。
    当然,齐洛恩看不见。
    「嗯。」他没有多做解释,轻轻回应了一声。
    邵莞歆陷入沉默。她不想说话,因为她清楚自己只要一开口,就听得出声音中的哽咽。
    但是齐洛恩在沉静了几秒鐘以后,又突然开口。
    「可是,」他说,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我比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轻轻笑出声音,邵莞歆的脸颊立即燥热了起来,对于齐洛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他偏偏要挑她最难过的时候讲一些肉麻的话?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说一些甜言蜜语,只会让她更犹豫,也更痛苦。
    她寧可他不要对她好,也寧可他就此罢手,放过彼此,这样不论是谁都会比较好过。
    「我想睡了。」他淡淡地说,邵莞歆立刻放开双手,抹掉泪痕。
    「那就回房间睡啊。」她接话,惊讶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平稳。
    他又笑了,轻轻的摇摇头,「不要,就这样睡吧。」
    「什么?」邵莞歆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说,」他心平气和地重申一次,「我要这样睡。」
    但我不想这样!邵莞歆在心底大吼,但没说出口。
    齐洛恩究竟是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该不会是他根本没清醒,把她当成另外一个女孩吧?
    「喂,齐洛恩,」她皱起眉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齐洛恩嗤笑了一声,抬起头,面对邵莞歆。
    这一刻,两张脸的距离连一公分都不到。
    「笨蛋,」他说,唇边带着笑意,「你是邵莞歆,这我没必要怀疑,因为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你。」
    邵莞歆一听,胸口突然悸动了一下,但短短一秒内,齐洛恩又回到原本的姿势,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喂,你──」邵莞歆想叫他起来,但齐洛恩又打断了她的话。
    「你很吵耶,昨天在我心上的那一个邵莞歆才没有你这么吵。」他回答道,「连借我靠一下都不肯,这么小气喔?」
    邵莞歆的脸又涨红,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好像随时都可以让她的心脏麻痺。
    现在她心跳的速度飞快,几乎就要破膛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心底吶喊,为什么齐洛恩这么快就可以瓦解她心中的结界,直捣黄龙?明明她已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却还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太不公平。
    「我要睡了喔。」齐洛恩提醒,免得邵莞歆毫无准备直接被他压垮。
    「喂,等一下,你这样睡着我会被你压死的!」邵莞歆大叫,「你回房间睡啦,躺在床上一定比靠在我身上更舒服!」
    齐洛恩因为她夸张的反应而笑出声,接着挺起身子,放开邵莞歆。
    顿时,她觉得轻松不少,却也同时感到一股空虚。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齐洛恩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接着将他房间的门打开。
    「等等,你要干嘛?」邵莞歆突然意识到这样好像不太对。
    他回给她一记微笑,接着将她拉进房间里面,关上门。
    「齐洛恩,你在干嘛?」她问,想到齐洛恩可能做出怎样的事情,她就开始担心,她这样毫无招架之力,要怎么抵抗啊?
    她开始往后退。
    齐洛恩看见她的反应又笑得更大声了。
    他走向前,拉住她的手,接着整个人便直接躺到床上。
    邵莞歆也因为齐洛恩的拉力直接跌到床铺上方──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跌到齐洛恩身上才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手足无措,嚥了嚥口水。
    「我要睡了。」他翻过身,抱住邵莞歆。
    「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的是齐洛恩性感的唇。
    「我说我要睡了。」他轻声笑。
    「可是我──」她支支吾吾,现在的动作也未免太曖昧了吧?
    他吐了一口气,「借我抱一下,我要睡觉。」
    邵莞歆愣愣地眨眨眼,但齐洛恩的唇瓣就在正上方,让她更加心神不寧。
    她索性低下头,寧可盯着他环住她的手臂看,也不要看见那充满诱惑的嘴唇。
    但她心跳的速度,始终没慢下来。
    时鐘的秒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他渐渐入梦,但邵莞歆却还是充满紧张,虽然心跳得很快,却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免得惊醒齐洛恩。
    齐洛恩完美无瑕的脸登时在她面前一览无遗,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个纯真的大孩子一样惹人怜爱,一头酒红色的头发闪着光,过长的睫毛似乎太过梦幻。
    她明白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但是她不能承认。即使最后她必须为了这场胜利撒谎,她也不能够认输。她会负起所有的责任,和所有的痛苦。
    但是齐洛恩和小雪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她明知齐洛恩的心中存在着另一个人,却硬是将他和小雪送作堆,用契约绑住他们两人,这样做真的对吗?
    她不免怀疑了起来。伸出手,她轻抚齐洛恩的脸颊,一道泪痕出现在她的脸上。
    ※
    踏上满是红枫的小路,何胤雪今天徒步走到附近的一间书店,而非搭乘家里的豪华轿车。
    她翻着当期的杂志,随便瀏览过几页之后,又放回书架上。
    大清早起,阳光就已十分刺眼,她不想惊动家人,便独自出门,在附近的早餐店慢慢品尝餐点,一边翻着报纸。
    之后,她就慢慢晃到这家书店来了。
    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渐渐习惯一个人上街。
    即使在刚开始的时候,过红绿灯时,她总会想起齐洛恩笑着牵起她的手,走过十字路口的样子;雨天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齐洛恩撑着伞从对街奔跑过来接她的温暖笑容;过天桥时,她会想起齐洛恩牵着她,在天桥上看着源源不绝的车流,一边和她聊聊最近发生的琐事;经过公园时,她会想起齐洛恩推着她盪鞦韆,每次她尖叫着喊「太高了」,他便会放缓速度,却又不忘大笑几声,嘲笑她的懦弱。
    随着时间过去,那些记忆已逐渐模糊,有的时候,还会掺杂一些不相干的东西。
    例如说,那一天穿着溜冰鞋,给了她一块心型巧克力,还要她记得吃的那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的笑脸。
    她一直,忘不了。
    也许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所接受的一点温暖,都会牢记在心,像是烙印上去一样很难忘记。
    她低着头看着架上的一排书籍,接着一抬头,便看见了令她惊讶的事物。
    那是一张贴在玻璃上,再普通也不过的宣传海报,但令她惊讶的,是海报上的那个人。
    是那一个金发男孩!
    她惊讶万分,眨眨眼,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但是真的就是他,她记忆中一直难以忘怀的男孩。
    正当她看得专注时,她听见旁边的玻璃被轻轻敲击的声音。
    她朝旁边看了一眼,却又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是他。
    海报上的那个人。
    他对她微笑,接着举止优雅地走进书店,走向何胤雪。
    「是你。」何胤雪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眸。
    他笑了笑,就如同上次那一个笑一样灿烂。
    「好巧,」他说,「能在这里遇到你,真难得。你不常到这里逛吧?」
    何胤雪有点惊讶,点点头。
    她的确是不常来这里,如果要买书,她通常会搭着她家的车到市区买,很少会专程到这里来。
    「这是我的名字。」他又笑,手指着海报。
    在海报的左边,印着他的名字。
    韩兆俊。
    「很特别的姓氏。」她回答,一边点点头。
    俊微笑,「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何胤雪,」她说,在玻璃上吐了一口雾气,接着将「胤雪」两个字写在上头。
    「你的胤字也不常见。」俊接话,一边用手擦掉玻璃上的字跡。
    何胤雪看见他的举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擦掉?」
    「我不是擦掉它,」俊拿开手,将它放到何胤雪眼前,「是把它烙印到我的手心里。」
    何胤雪愣愣地眨眨眼,接着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她说不太上来,但是这一个人给她一股很不一样的感觉。很特别,很新鲜。
    「巧克力吃了吗?」俊依旧笑着,问道。
    何胤雪摇摇头,但终于露出一点微笑。
    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景象,她感到有点好笑。他出现得太浪漫,却刚好遇见了心情不好不想耍浪漫的她。
    「无功不受禄。」她解释,「不然我请你喝杯咖啡如何?」
    俊惊讶地挑挑眉,接着回答道,「没问题。」
    她笑了笑,「那就走吧。」
    她走在他前方,优雅地走出书店。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微笑。
    俊想着,又赶紧跟上何胤雪的脚步,走在她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心动的感觉。
    何胤雪三个字,不是烙印在手心而已。
    而是已经烙印在他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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