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翊有些不知所措。
    和编辑通电话、确认诽谤贴文的途中就有插拨提醒,等她收线查看发现是叶临来电,立刻明白他已经得知情况了,才会急急忙忙地与她联系。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先将自己从极度恐慌的情绪中抽离,编辑稍早也告诫她不能自乱阵脚,务必要思索清楚再和她商量怎么应对,由于作者和出版社的商誉都受到损害,法律途径只怕无可避免,最好的结果便是让造谣者自行出来澄清道歉,坦承贴文跟附图都是编造出来的,买设定一说子虚乌有。
    将和编辑对话的细节想过一遍,让心情初步冷静下来后,她才打起精神回拨给叶临。
    然而电话接通,听见他嗓音的剎那,就像有什么在紫翊心上轻轻敲了个口,裂缝蔓延开来,并在她开口时破碎成片,让所有的准备都化为泡影。
    她终究还是哭了。
    握着手机,紫翊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水止不住地狂掉,而另一头的叶临也就这样安静听着不曾出声,默默陪伴;直到紫翊用力吸鼻子咳嗽了两声,才算是缓和过来,慢半拍地担心自己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开始哭,叶临会不会觉得啼笑皆非。
    「哭了这么久觉得……口好渴喔。」紫翊捏着鼻子,第一句话竟是毫不相干的埋怨。
    叶临轻哂,「去洗把脸补充一下水份吧,我现在过去找你。」
    「你说游戏里面吗?」眨眨略嫌酸涩的眼睛,紫翊不太肯定地问。
    「当然不是。我人早就在车上了,刚要出发就接到你回电。」为紫翊哭过后的迟钝感到好笑,叶临特意解释清楚,免得她又说出「没关係」、「怕你麻烦」之类的理由阻止他。「剩下的都等见面后再慢慢讨论,也一起吃饭吧。我很快就到,你不要先出来等,我到社区外后会传讯息给你。」
    似乎将她的想法全摸透了,叶临的叮嚀又让紫翊愣住半晌,回神后才吶吶地应了声「好」。
    放下电话,紫翊朝依然亮着的电脑萤幕望去,谎话连篇的贴文就呈现在萤幕正中央,里面的每字每句都在诛杀她呕心沥血的那些成果,她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学习过製图的相关技巧,才会连那张偽造的聊天室截图的异常都看不出来。
    咕嚕咕嚕喝下一杯水,她鼓着脸颊在滑鼠和键盘上点击几下,将整篇文章备份,眼神和语气忽然无比平静。「既然这样,那我也来摆一下受害者的姿态吧,真搞不懂怎么有人总喜欢将自己放在这个定位呢?」
    脑中有了大致构想,紫翊走进浴室洗脸,而后边用毛巾敷着眼睛边回忆──她记得妈妈保存着一本住院期间的手帐,里面详细记录着各种注意事项、手术类型时间、用药副作用、治疗復原的情形等等,也有不少心灵小语以及父母亲鼓励她的话,偶尔从医护人员、志工、朋友那里收到的小卡片也会夹进去,整本手帐被填得满满的,每当她难受的时候,就会拿起手帐翻阅,并告诉自己:你拥有很多人的关心和爱,一定要坚强努力地克服伤痛。
    审视了下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还是有点红肿,若被察觉只能想个藉口蒙混过去了。
    换了身轻便舒适的外出服装,紫翊提起随身包包便跑下楼,游母正好在客厅看电视,紫翊便装作不经意询问那本手帐的下落,顺道打听当初车祸的住院及保险资料收藏在哪里。
    「当初怕你开学申请资料会用到,都跟手帐一起收在书房的箱子里了,应该是靠近门口那个架子的最下层。」游母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转小,注意到紫翊一身外出的装束,「怎么了?小紫,你要出门吗?」
    「……嗯,男朋友会过来接我,晚餐可能就一起在外面吃了。」只迟疑两秒,紫翊就决定据实以告,绽开笑容道:「算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讨论,会早点回来的,别担心。」
    游母闻言轻轻頷首,反应倒没有太大,似乎也因距离稍远没有发现紫翊眼睛的异常,只是叮嚀她早晚温差大,记得多带件外套出门。
    紫翊应允了声,由于听见手帐跟车祸的资料在自己书房,又折回楼上拿手帐,也是在她离开视线后,游母才叹了口气,皱起眉头。
    「是不是写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呢?」她喃喃唸着,随即眉心又舒展开来,「大概没问题的吧。」
    至少现在,又多了个她在心情不好时愿意倾诉的对象,除去刚恢復记忆那时短暂的情绪失控,紫翊从小就不是个会让家里操心的孩子,烦恼或挫折亦极少宣之于口,总以为不说旁人就看不出来,殊不知只是他们不愿拆穿。
    隔半晌,收到叶临讯息的紫翊又「答答答」地跑下楼,怀里抱着手帐,手臂上多掛了件外套,在玄关处套上鞋子。「妈,那我出门囉!」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仍然明亮,紫翊伸手在头上搭了个棚子,大步大步地往社区门口走;叶临站在外头对她招手,明明天天都在游戏里见面,紫翊却觉得这副模样久违了,毕竟现实跟虚拟角色的外貌有所差异,意识总会自发性地区隔开来吧。
    走到他面前后,叶临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拂过眼眶下缘,双唇不自觉微抿,眸中掠过的心疼情绪让她有些动容。
    「是不是很丑啊?」她故意开玩笑。
    「就没看过比你可爱的。」叶临秒答,彷彿完全没经过思考,这临机应变的速度也是绝了。
    「听说不美的一律通称为可爱耶……」紫翊挑眉。
    「那不行,在我的标准里可爱只有一个名额,其他人休想。」话音甫落,叶临便留意到她怀中抱着的手帐,纳闷问:「这是什么?你的小说设定集吗?」
    「噢!不是,小说设定我一般都打在电脑上,要增删比较方便,部分手写的我也会全部誊成电子档。」紫翊打开手帐,稍微翻了几页让叶临瞧瞧,「这是我车祸住院期间的记录,我有个想法,或许这本手帐可以用上,还有一些不方便带出来的资料,我家人都有收集起来。」
    叶临的表情定格数秒,而后依稀意识到紫翊打算做什么,抬手按在那本手帐上,「你确定吗?有些东西一旦公开就没办法收回了。」
    「老实说,我也是忽然有了这个念头,才打算和你谈谈,希望你可以给我一点意见。」目前还说不上「确定」,所谓构想也是雏形,但紫翊有种预感,她约莫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我知道了。」叶临理解地点头,顺手替她闔上手帐。「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对排遣负面情绪应该很有帮助,之后我们可以仔细说。」
    「什么地方?」牵住对方递过来的手,紫翊心中警铃突响,「你不会又要带我去什么父母亲戚会莫名冒出来的地方吧!」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叶临忍不住失笑,「这次我保证不会,但我妈的确频频问你什么时候要再过去画廊。」
    紫翊瞬间头皮发麻,「下、下次囉……」
    见她紧张,叶临也没再继续施压,而是帮忙开了副驾车门,紫翊迅速窜上了车子,还自动自发地关门,完全不用叶临代劳;后者发现手上一空,索性笑着耸耸肩走回另一侧,开门进入驾驶座。
    约半小时车程后,两人来到一间复合式的点心坊,前方是贩售咖啡饮品和手做甜点的店铺,后方则是与书店结合的咖啡厅,一推开门,书香混合着咖啡的香气迎面而来,让紫翊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
    馀光瞥见叶临朝柜台方向打了个招呼,紫翊机警地揪住他:「不是保证没有父母亲戚会冒出来吗?」
    叶临对她一朝被蛇咬的反应相当无奈。「是我一个朋友,这间店是他和人家合伙开的,当初我有参与部分设计,后来只要有相关的工作他都会交给我。」
    明白自己误会了,紫翊很快放手,拍拍他衣襬上的皱褶,却被叶临一把拉过,熟门熟路地带往某个位置,然后指指书架上的书籍示意她看。
    紫翊顺着他的手望去,接着瞪大眼睛──那个书柜有一整排居然全是她的小说!按照顺序排列得非常整齐,旁边还有张特殊设计的护贝小卡标註着她的笔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想公开那些属于个人隐私的资料,是为了读者吧?」叶临很自然地在书柜旁的桌位落座,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为了那些在贴文底下努力维护你、相信你的人。」
    紫翊举起手,虚拂过那排书的书背,眼睛里隐约有水珠闪烁。
    「一半一半,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为了我自己。」收回手,她扬起嘴角如是说道。「这些作品都是我的骄傲,为了守护它们,我可以捨弃一些原本固守的东西,因为相较起来,前者更加重要。」
    无论在哪个领域,她都有必须坚持的事,不能逃避,否则就输了。
    「那么,具体你想怎么做?」眼神提示紫翊坐下说,叶临拿过她带来的手帐翻阅,那里头记录的,全是他没能陪伴她熬过去的难关,然而眼下和未来的,他都不会再错过了。
    「我考虑拍个影片之类的,总之要控诉我才是受害者。」紫翊拉开椅子,同时接下服务生递过来的点单致谢。「但我不能哭哭啼啼的,那样太过头,稍微装一下可怜还是可以的,反正我本来就被诬赖了,是很无辜没错。」
    哭哭啼啼很简单,且会受人本能地怜悯,可要是没有逻辑理性一味地哭,怜悯很快就会变成厌烦了,无止尽的负面情绪不可理喻,也没人有义务帮忙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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