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抬举手想触摸牠,牠避开我的指头,反而是在上头蜻蜓点水,然后飞往我前方的幽暗阶梯,有所目标的笔直往前,在外头的阳光切入洋馆内的窗户时,微光映亮漆黑,让我清楚见到那隻蝴蝶飞入画里头,落在当初我与马克惊讶的那个位置。
    阶梯前我扫到一抹倒地的人影,我连滚带爬的接近威廉?查尔斯,手一碰触到他的脸颊,确认还有体温便让心里忐忑不安的坏念头给沉入心底。他的眼睫毛微微一颤,可能是我刚才的触摸让他脱离梦乡,威廉茫茫的睁开眼,有些不适的皱起眉心。
    「还好吗?」我搀起他,他摇摇头一手扶着额:「有点糟,我头好痛。」
    「我也是……」经他这么一说,头痛欲裂的感觉立刻涌上神经,但我还可以吞忍,比起自己我现在在乎的是威廉,他左顾右盼的道:「这里是……哪?」
    「我也不清楚,你可以走吗?」他勉强的站起身,慎防他因蹣跚摔落,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搀在他的身边,陪他跨每一步,他因为自己可以跨出步伐而得意的说:「看样子我可以走路了。」
    「要不是没有我,你早就躺在地上了。」
    「啊哈,干嘛这样子,啊──别突然放手啊!」我趁他差点跌向地面,快一拍的将他拉住,免得让他用双唇去亲积满灰尘的地板,在这陌生的大厅环境我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可是我却又觉得不是,因为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些。我们一步步像学步的婴儿,花上大半的时间走出洋馆,当我们推开被虫蛀满洞的大门,一道金色阳光闯入我们的眼帘,一瞬,外头的世界全都被染成金色的。
    我们站在门口,我头轻落在他厚实的肩上,轻喃:「回家吧。」
    「嗯。」他笑之。
    这件事情之后,我们都平安的回到奶奶家,她特地为了我跟威廉烘烤了拿手的饼乾跟一壶热花茶,然后她告诉了我们一个故事,是关于曾祖母的故事,奶奶告诉我关于族谱中的一件大改革,我们家是改过姓氏的,从曾祖母那个年代起改了这个姓氏,脱离了『贾德』与『普塔』。
    然后奶奶带我与威廉进到她宝贵的房间里,欣赏一幅满遍蝴蝶的画作,然后要我们好好记得『过去』,也要好好的往『现在』继续走下去。人的一生一直都是往前在走,虽然路途难免坎坷崎嶇不平,但经歷过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后,这段人生也跟着精彩起来,有时候只要换个角度想其实事情都不会这么糟,就像面临抉择时,只要你愿意给个机会,就一定有其他的选项可以选择,只在于自己愿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后来奶奶大寿当天去世了,对我们家及其他家世的人来说是一件伤痛的事情,但我们还是要从悲伤中走出来,所以最后大家都是装出一副笑容来送别奶奶离开这个世间。在这次葬别会里我遇见许多有知名度的企业人家,一些董事、经理、总监等等都来亲自道别奶奶,他们总是跟我说奶奶是个很棒的人,对艺术的欣赏好过任何人,而且他们很喜欢奶奶对他人的那份亲切,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每次听到这里,我就觉得我好想念奶奶……可惜现在的她已经在通往天国的天之梯上了。
    而我不忘奶奶在逝去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相伴就交给苏菲了……替曾祖母好好保管喔!」
    时光飞梭,十年过去,我接手爸爸的工作成为芝加哥这边其中一座画廊的负责人兼艺术总监,为了这次的活动我筹备许久,少说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与工作团队策划,所幸在最后终于要在今天开幕了。
    今天我起一个大早,迅速梳洗完毕后就从自己住所的地方电话叫车,透过一辆计程车抵达芝加哥市中心的一座画廊,在这里共有三座画廊在同个时间点开幕,这会导致人潮分散,也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虽然昨天经纪人已经在电话中说明:『苏菲,放心吧,我们的预售片已经都卖完了!』但难免我还是有些小紧张,当车子到了画廊外围靠边停驶后,依赖一双白色高跟鞋引领我的步伐抵达我的目的地。
    一接近时,我的画廊挤满人潮,相较于邻近的两座画廊相比我的热闹许多,不少家庭也带着自家的小朋友来一同欣赏画作,这幅景象吓得我一个人痴痴站在门外,里面的眾多知名作品都被人们交谈讨论,也有不少人带来单眼相机与智慧型手机进行拍摄,想把完美的一面给保留下来。
    「我昨天就跟你保证过了,这不是很好的开始嘛!」经纪人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站在我身旁与我一览画廊的拥挤人潮。
    「我只是很担心,这是我接手这份工作以来第一次办画廊。」从事艺术总监的工作也才不过一年,很多事情都还需要跟爸爸加以学习,而我会这份工作也是受到奶奶的影响。
    十四岁那一年奶奶过世,很多名人都告诉我奶奶喜欢艺术品的心态,是一种敬佩跟尊重,她不单单只是把别人的作品拿来欣赏,也是尊重这个作者,以及用另外一种属于奶奶的方式讚扬这个作者,所以奶奶不论花多少钱都会把喜欢的作品给带回家。受到这些言语影响我,我开始学习关于美术、艺术、设计等等相关的课程,这过程固然艰辛,可是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而且能让我不会忘记奶奶。
    有时候我会在脑海里听到一些话,我记不起来那是谁对我说过的话,不过我可以很仔细的听清楚对方想对我说的话:
    『人死不能復生,只有透过这样子的方法,我才能把他们永远的留在心底;就像有些人,不是因为喜欢才去画画,不是为了喜欢而去环游世界,都是有另一个连结存在,我跟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你也是一样的吧?』
    那句话总是告诉我连结的意义,而我越长越大也渐渐的懂了这句话,而现在手边的这份工作就是为了让我不去忘记奶奶,才会去做的,从艺术总监的工作去连结到奶奶。
    「怎么了?面有难色的。」经纪人的手在我眼前挥动,落下残影,他慰问的找出我的老毛病:「又偏头痛了吗?」
    「是啊,我总觉得我的脑袋一直在告诉我一些讯息或是回忆什么的,可是我都不记得,也觉得的很陌生却又相识,可能是最近熬夜的关係吧。」我自己咕噥一个可能性便振作起来,就算头有些疼也要吞忍下来,因为今天是个让人兴奋的日子,我面向门口前的排队人潮说:「走吧,我们也去看画廊吧。」
    我在这画廊上命名为『巴华洛克』,当初会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在一个梦里面,听见有人这么介绍自已的名字,不过他叫什么我醒来后没有多大印像,可是我记得他的姓氏里有这四个字,我便取出来用在画廊的名称上。经纪人前阵子友帮我调查到关于巴华洛克家族的资料,不过现在这份文件还搁在家里的桌上,一直没有时间翻阅就是了。
    大部分的画廊都是由画师跟艺术总监相互配合的展示会,不过我的画廊较为不同也因此多了独有的特色,在开始企划这个画廊时,经纪人就打包票的说我的画廊会因为与重不同而吸引大批人潮,而今日的成功也说明当时的担心都是白费工夫的了。
    这间画廊的特色在于只有艺术总监一个人,没有画师,而里头所摆设出来的作品全部都是奶奶当初所留下来的画作,每个时期的代表作都能在这里一览全貌。现在走在这条廊道上,每看过一幅画,跟奶奶的回忆就会蜂拥而来,让我缅怀起来。
    画廊的最深处,是一座宽敞的四方型空间,里面只有放了一幅画,它的巨大让我必须单独展示它,而且它具有独特的魅力必须与其他作品保持距离,以免夺了别人的光采。我还未接近它就看见一票人海围聚在它的面前,闪光灯与人声混杂在一块,可见它受欢迎的程度可以说是所有作品中的首榜冠军。
    我站在人群后方,望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虽然筹备的过程很累,也是条坎坷的路,但当我们一群人携手走到最后见证成功时,再累都不嫌辛苦,我相信这对创作者跟筹备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心情。
    当前面的人照拍完,看也看完了,纷纷往其他作品走去空出一些位置可以让我鑽入。为了好好再一次了解它,我必须走近距离才能把它看得更清楚,也才能让奶奶的影像在脑中清晰起来。
    画布里的山蝶振翅旋在半空,翩翩飞舞戏在一块,艾萨伊的手法不只是造成以前时代人们的惊艷,也造成现代人的叹为观止,我也不例外的成为这幅画的俘虏,若不是我清楚我活在这个现代,恐怕我都会觉得那幅画的背后世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欣赏画作的同时,有个沉稳男声抓住我的注意:「嗨,苏菲。」
    「嗨,威廉。」我瞥向他,他抱起一个金色短发的小男孩,约莫四岁,「帕瑞哲,跟妈妈说嗨!」
    「嗨,妈妈!」帕瑞哲挥着小手向我招呼,我笑置之:「嗨,儿子,跟爸爸的周末相处愉快吗?」
    「开心!」帕瑞哲在威廉的怀里笑得开心,我把帕瑞哲接过来抱起,四岁的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那么好抱,而且有些好动,所以我最后把他放在地上让他跟我们一样学习站立。
    我举起帕瑞哲的小手,指向眼前那幅画,他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没说,失了神的恍惚。
    「帕瑞哲,可不可以告诉妈妈画给你什么感觉呢?」
    帕瑞哲站在我跟威廉之间,两隻手都被我们牵起,他沉默几秒才缓缓动起薄唇说道:
    「蝴蝶是活的。」帕瑞哲说。
    忽然我瞥见一隻小蝴蝶挣脱出画布的束缚,朝我这振翅飞来,无意撞上我,选择擦过我的鬓丝一路向后方飞去,我侧过脸向后一望,人群中我隐约看见一男一女携手凝望我,而不是那幅画作,男方抬起手任那只蝶落在指尖上,待我一眨眼,这些奇异的景色消失在流动的人潮里,可我没有看走眼,虽然有些不切实际,又有些荒繆,但──
    我选择相信,因为选择相信,脑中的片段讯息渐渐清晰起来了……
    《归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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