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祝听寒醒来时晏祁已经不在,只在床边留了张字条,说是宫里有事传召。
    她看着字条上有力的字迹,隐隐已经有些预感。这段时间以来,她虽还做不到完全气定神闲地面对他突然地离开,但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在习惯中逐渐变得麻木了。
    上午她在寺堂里佛,跪地腿都有些麻了才起身,转头看见晏望不知何时一直立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她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领着他到后山空旷的庭院。
    脚步踩碎地上干枯衰败的落叶,祝听寒停下脚步,身后的晏望也随着她停下来,她回过头,“你还想说什么,今日便一次性说个清楚吧。”
    他半启了唇,似要唤一声“阿姮”,未来得及唤出口便凝在唇边,最终还是开门见山地说:
    “你可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若不是,我可以带你走。”
    说完,祝听寒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最后拂了衣袖:“荒唐!”
    晏望抿抿唇:“我以前说过,自己的意愿最重要,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什么;但我不敢说得太绝对,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做成……”
    “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做成。”
    “我不敢,若是被母亲知道我逃了古琴课,定会被她责罚。”
    “可你不是说不喜欢抚琴,无聊枯燥,每次弹完手指都要疼好几天?不如跟我去逛元宵集市,一定比你上课有意思?”
    她略有心思:“若是这样,你又要挨你父王的打了。”
    少年稚气天真的脸僵了僵,又骄傲地扬起脸:“你我犯错,哪次不是我带去挨打,我都习惯了,如今更是练得皮糙肉厚,我父王的皮鞭对我来讲根本不算什么。”夲伩首髮站:w u ye zhen.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我还是怕……”
    “怕什么,你不想上课我就带着你出去玩,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做成……”
    想到以前的事,酸楚就溢满了心头。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祝听寒缓缓垂下目光,由衷说道,“多谢你还记得。”
    “嫁给他时,我确实是屈于圣旨和长辈的压力,但如今不一样了……我不后悔。”
    “那我呢,”他难受地皱了皱眉,“你是彻底忘了我。”
    “是你先丢下我的,其实你也分得清,在你心里,你所追求的那些都比我重要……晏祁和你不一样。”
    晏望听见那人的名字就来气:“哪里不一样!”
    看着晏望略显焦躁的眼神,她有些说不下去。
    后山风大,吹散枯烬的落叶,摇摇摆摆落到地上,重新归于尘土。可这并不是结束,凛冬已过,再过半月树尖就会长出新的嫩芽,没有什么能在时间的推动下停滞不前。
    “都不一样了,如今我看早你已是不一样的感觉。你我青梅竹马,恰如兄长或知己,是曾与我同欢笑共无邪的伙伴,对我来说依旧十分重要,至于其他的……”她说着说着就顿住,片刻之后豁然开朗,微笑着说,“年少的喜欢固然珍贵,但并不纯粹,有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亲情还是其他。你在外的那段日子,说是我在等着你回来,但其实到后来就剩下不甘心和执念,再无其他……”
    她看向晏望,说不清楚此刻的感觉,只觉笼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一下明朗起来,眼里却不自觉已泛起泪水:“晏祁不一样,他与我是祸福生死都要不离不弃的人。”
    晏望满脸受伤,久久不语,眼底是化不开的不甘。这个俊朗温润的男子,承袭了皇室高贵的气度,却未被士族权贵之间的腐败侵蚀分毫,依旧干净纯粹。
    许久之后他怅然道:“原来如此……”
    祝听寒语声沉闷酸涩:“他与你我都不一样,他身上的担子比谁都要重,许多事对他来讲是不公平的,看似拥有很多,但有时会让我觉得,他身边只有我。”
    晏望原本想说他对她的心意同样珍贵,他甚至有些后悔,论外面风光再好,到底有没有一个听寒重要。后又恍然明白过来,自他开始犹豫和比较时,便已经比不上大哥了。
    看着眼前明媚忧伤的女子,若即若离,他总算清楚自己是真的错过她了。
    冗久的沉寂过后,一瓣落梅随风落在他肩头,他轻轻叹口气,抬起双手向她行礼,唤出一声“王妃”。
    年少情浓的回忆,都随着这一声低唤如退潮时的海水一般被浸没。
    “愿王妃日后总能轻松自在,清净宁和;”他低着头,眼眶发涩,“愿嫂嫂能与大哥恩爱不衰,携手共进。”
    祝听寒也微微欠身,同祝安好。
    没几天她就要起程去往晏祁的封地,而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与晏望道过别之后,她只觉一身轻松。
    转身未走几步,便看见偏僻的花树夹道尽头默默候着的欣长身影。
    他一身戎装,独立在那,披着正午炽盛夺目的光芒,远远迫得她睁不开眼。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在城门外惊鸿一瞥那日,他也是这样。
    不近不远,隔着落花与阳光,他却不再遥不可及。
    祝听寒朝他走过去,随风带来一阵幽香:“是又要出征?”
    “嗯。”晏祁垂着眉眼,心里涌起些自责。
    “这次又要去哪儿?”
    “西北。”
    她怔了怔,想起先前他说的十年计划。只闻她轻轻一声叹息,晏祁便紧张起来,看向她说,“这次只是去点个兵。用不了多久。”
    祝听寒却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她的夫婿为国征战,担着守护开拓山河之大任,作为他的妻子,她也不能一直软弱。
    她点了点头,与他携手往外走,语气豁达明朗:“那我就先在这里,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蜀中?”
    “好。”
    祝听寒低下头,无声掉落一滴夺眶而出的泪,从衣袂里取出一早为他求的平安符,绣着她名字的那一枚。
    给他看那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踮起脚,为他佩上,塞进里衣是他原有的习惯,不偏不倚,那“听寒”正好落在心口的位置。
    她为他整理好衣物,手覆上他心口,感受到他的心跳———
    “我的小小私心,希望你能时刻将我放在心上……”
    晏祁笑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紧紧抓住她的手。
    出征在即,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共他们流连不舍。祝听寒送他到门外,临行前,晏祁的掌心抚上她的脸,眼底也有隐约湿意,“一月之后,等初春的芽儿变绿之前,我一定回来。”
    祝听寒点头,“你要说话算话。”
    他笑了笑,“我从来不败,也从不食言。”
    四目相对时,闻见风中微甜的花香,于是从此刻就开始期待下一个春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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