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企划提案截止日,从意义层面来说,是职场上面临挑战的尘埃落定日,也是感情上论定成败的转捩点。
    儘管心中因卫奇扬的教训有了新想法,但那点概念仍过于混沌不明,及至离境的今日,童承锋仍未能从中做出突破的决定,于是他维持原订计划打算离开台湾,到各处走走,一人沉淀思考将来的路该如何走,他所期盼的人生又是如何的样貌。
    第一站童承锋计划前往北京这个新旧文化有着强烈交集的国际都市,由于是早班机,一大早他就在卫奇扬与阿川两人相送下来到机场。
    推着叠了大小行李的行李推车,阿川亦步亦趋的走在童承锋身旁,而对于童承锋的不开窍十分不满的卫奇扬则是不带一丝笑容的落在大后方,慢吞吞的走着。
    卫奇扬碍于朋友情谊,不好不来送童承锋一程,但又不能无视内心里的愤慨,这才出现这么幅矛盾的行为。
    「童哥真的要走?不再多考虑一下?」抵达报到柜檯前,在童承锋将护照交给航空公司地勤之前,阿川面露不捨的又问了一次,哪怕一路行来这句话已经被他反反覆覆问了无数次,他也不怕咬到舌头的多问一次,就希望童承锋能在这紧要关头改变心意。
    「你问了好多次啦!这么年轻就健忘可不好。」童承锋没有正面回答阿川的问题,浅笑地顾左右而言他,说完,没有迟疑的将护照交给地勤人员。
    报到手续用不到几分鐘时间,待阿川帮忙将行李交给地勤人员託运后,距离最后还容许转寰的馀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
    眼见大局抵定,意识到那对曾经在桐花深处偶遇重逢的青梅竹马,即将在自己面前分道扬鑣,就连一向呱噪的阿川也不得不为之沉默。
    「我看我还是出境吧。」童承锋怎会察觉不出三人之间的压抑情绪,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一步出境,省得在三个大男人在机场人来人往间上演相对无言的情感纠结大戏。
    「童哥……」阿川闻言,急忙忙抬头的喊道。「说不定……元小姐等下就出现了。」
    他也知晓自己是异想天开,才会将希望寄託在元贞红最后一秒赶到机场挽留童承锋,这样如同电影般的情节。但他不想看见童哥与元小姐就这样分开,所以哪怕这个冀望有些愚蠢,阿川仍然怀有这般想像。
    「……她不会来的。」从未忘却元贞红的那句威胁,童承锋苦涩的笑开,而后缓缓开口。「她不来,对我们彼此都好。」
    她既可以不用亲眼目送他离去,他也不用再一次在她心上留下伤痕。
    「嗤。」听见童承锋这番话,自个儿生着闷气的卫奇扬不免嗤笑了一声,眼神瞧也不瞧一下的就说。「你多虑了,她又不是差到没人要,需要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
    十分清楚卫奇扬气些什么才会说出这般讥讽的话,童承锋听了不以为忤,在感情上他确实不是一个值得嘉许的好人。
    「喂,我都要走了,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真想连一个好脸色也不给我?」童承锋主动拉近与卫奇扬的距离,无奈的叹了口气。
    见状卫奇扬脸色一僵,难以继续扳起扑克脸。
    「是走或留,我不会劝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决定后就没有挽回的空间。」这是卫奇扬自上次衝突后首次对童承锋说了这么长的话。「每个人都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道理,但我更要告诉你另一个道理,所有事情都有它的风险,包括追求自己的幸福,世界上不可能没有零风险的幸福美满。」
    「我明白。」童承锋頷首,谢过他的告诫。「就算风险再小,我也不能承受当风险发生时带来的后果,这就是我的决定。」
    言尽于此,卫奇扬已没有其它话可说,唯有送上饯别的祝福。
    「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眼巴巴看卫奇扬也不再阻挠,阿川只得随着送上祝福。
    「你们也要好好的过,希望下回见到你们,你们都有各自陪在身旁的人了。」童承锋笑着接下祝福,出境前一个旋身,朝不远处的两人说着。「特别是卫奇扬,记着你刚说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别再守着梦幻泡影,那不过是饮鴆止渴罢了。」
    语毕,不待卫奇扬更多的反应,童承锋已背着随身行李走入出境处,消失在两人眼底。
    童承锋顺着眾多旅客行走的方向前挤,少了朋友的陪伴,再想到两小时后自己就要离开台湾,竟已开始预支寂寞。
    没有多数旅客出行前的兴奋感,童承锋面无表情的通过安全检查,再到通关处将护照交给移民官检查,最后拿着盖了章的护照与登机证前往他该前往的登机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除了他在找寻登机门时,行经另一候机室外惊鸿一瞥里头有一道与元贞红极其相似的身影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令童承锋大失惊色的。
    应该只是另一个相似的人罢了。当童承锋确认另一候机室的班机是比他飞往北京班机还要早飞往东京的班机后,也收起震惊的心理做如是想。
    然而,偏偏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另一候机室等待飞往东京班机的人不是别人,却是他念兹在兹的元贞红。
    「红姐!你搞什么?!」叶晓玫要疯魔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三天前元贞红见过阿温与暴风后,带回了他们点头同意的好消息,她以为她们的运势走到了谷底即将翻转,并在今日一飞冲天,夺取眾人的仰望。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从今早凌晨两点离开办公室到八点半之间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她进办公室没看到一身正装的元贞红,只看到元贞红的辞呈孤零零的放在她桌上,上面还贴了张便利贴,交代自己要替她将辞呈转交给主管。
    叶晓玫直觉自己要再得不到一个答案,肯定会崩溃的,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拨给元贞红要个说法。
    「童承锋今天要离开台湾,为了斩断所有与我的连系。」隔着大片落地窗,元贞红看着飞往东京的班机缓缓靠近,平静的说着。
    「你这是要追随他而去?」叶晓玫恨铁不成钢的大声嚷嚷,也不管自己的音量是否惹来其馀同事的关注。「当初在雨里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的果断到哪儿去了?」
    不怪叶晓玫如此气愤,儘管她不清楚前后始末,但一听见童承锋今日要离开台湾的消息后,当下就已明白这事绝非巧合,而是童承锋处心积虑要离开而设下的难关,刻意来为难元贞红的。
    童哥都已经做到那么绝,偏偏元贞红还不知消停的追上去……叶晓玫光想的就觉得窝囊到了极点。
    「我人在机场,但我不是要跟他走。」元贞红浓密的睫毛垂下,掩住眼底随之起伏的情绪。
    「那是怎样?」得知元贞红没有自己想像的不成材,叶晓玫松了口气。「你不是告诉我,你只是去机场蹓躂吧!去蹓躂也好,散完心赶紧回来啊,辞呈什么的我就当没看见。」
    元贞红闻言轻笑一声,就在叶晓玫要发作之前识相打住,旋即导入主题。「晓玫,之后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了,完稿的成品我收在个人置物柜里,钥匙我藏在键盘底下,你把它拿出来呈交上去吧。」
    「你真打算要走?」听闻元贞红半句不提要回来,反而一股脑儿的交接工作,叶晓玫心情一沉。「为什么?千万不要告诉我是因为童哥!」
    「呃……那倒不是,只是说来话长。」元贞红迟疑了,离开am广告的事就连三天前的她都没预料到,她要在电话里说明白着实是一件难事。「离开am广告,是阿温和暴风同意的交换条件。」
    「啊?!」叶晓玫发出质疑的怪叫。「再也没听过这么荒唐的条件了!你怎么就答应他们了,荒谬!」
    「你现在回来,就算他们不答应也没关係,我就不信我们稿件品质这么好,就算代言人未定案也不会影响半分的。哪由得他们拿乔?」
    听见叶晓玫维护自己的话语,元贞红心中一暖。
    「你别激动,我慎重考虑过才会答应这条件的……」元贞红顿了顿,回想起第二次见阿温与暴风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你可真有毅力,让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阿温偕同暴风前来元贞红约定的咖啡厅,刚坐下即感慨了句。
    元贞红但笑不语,毫不拖泥带水的将她与叶晓玫最终定案的三个版本一一在两人面前摊开。
    「这是我们最新的设计稿,每一个版本都是为你们量身打造的形象。」连续十几天的加班加点,加上得知童承锋的打算,令元贞红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就连介绍时的语气都显得虚弱。「经过讨论,我们决定顺应你们的本质,将两人形象颠倒过来,由阿温表现重型机车的阳刚味,而暴风则是要突显铁汉柔情的一面。」
    听着元贞红的解说,阿温与暴风两人频频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企划质感远超出他们所期待的,倘若这不是个重型机车的广告,而是个电吉他的广告,他们肯定毫不犹豫的接下。
    只可惜这偏偏就是个超出他们自已设下的范围的商业广告……
    「你们怎么会想到将我俩的形象颠倒过来的。」抚着属于暴风版本的稿子,阿温语气软了许多。
    他与暴风的形象自从出道以来,就一直被各自定型为温文儒雅与桀傲不驯,甚少有人注意到他们深埋内心的本质。光凭元贞红能察觉这点,并且利用它,阿温就想给她鼓掌喝采。
    「……是一位认识朋友建议的。」没有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元贞红老实的说。
    只是她也因这番话想起童承锋,令她憔悴的面容顿时有几分扭曲。
    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元贞红无奈的道:「这三个方案已经是我们目前最拿得出手的作品,倘落你们还是觉得不满意而不愿意答应我们成为代言人的话,我也没輒了。」
    「没有这回事,这三个方案都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几个广告之一,但是我们还是不打算接受与音乐无关的工作。」看着元贞红束手无策的模样,阿温心底不免升起一点愧疚,是说经过一来一往的游说,他越来越欣赏元贞红这人。
    「我能理解你们的考量,谢谢你们愿意花时间与我碰面。」冷静的接受再一次被拒绝,元贞红頷首道谢后,没有再多说一句开始收起文件。
    既然阿温与暴风这里已经确定无望,她还得快点回去找叶晓玫商量下一步对策。元贞红暗忖,不料就在此刻,从头到尾都未加入谈判的暴风开了口。
    「我听卫奇扬说,这次比稿对你来说意义重大,是帮你还有你的心上人讨回公道的手段,你就这样乾脆的走?」撇去阿温确实多次拒绝了她这点,暴风不能理解元贞红态度丕变的原因。
    明明之前几次连络,带给他都是屡败屡战永不放弃的态度,然而这次阿温不过说了句,她就轻易死心了。
    若说没有其它原因影响了元贞红的态度,暴风绝不相信。
    「嗯,原本我是这样想得,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元贞红说着说着,泛着血丝的双眼已闪着泪光。「他都要走了,就我一个人在乎这件事也没有意义了。」
    或许比稿这件事,如今只剩下为叶晓玫证明自己这层意义了。
    「他又要走?不是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吗?」暴风在卫奇扬第一次将元贞红介绍给自己后,就好奇向卫奇扬问了元贞红的事,进而得知童承锋与元贞红之间纠葛多年的往事。
    「……有空下次见面我请你们吃饭。」元贞红找不出隻字片语来回应暴风的话,狼狈的就想逃跑。
    「你别走。」暴风情急之下站了起来拉住元贞红。「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元贞红不可思议的回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了,她怎么就听见从不发声的暴风答应了她的提案呢?
    「嘿,你又在想什么?」就连阿温也有些迷糊,不解自己情人在演哪儿齣。「你该不会还怀念当演员的滋味吧?」
    没错,阿温与暴风虽然是音乐人,但却曾经被逼着去当演员,也就因为过去不好的经验,这才让他们获得说话权后对非音乐类的工作设下限制。
    「当然不是。就算不接与音乐无关的工作是我们的原则,但原则也有破例的时候。」暴风捏了捏阿温的手示意他稍安误躁。「既然你中意这广告,我们也就不用死守原则,墨守成规。」
    砸砸嘴,阿温想想那确实是上等佳作的广告,倒也认同了暴风的说法,但他还有疑问。
    「那你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千万别告诉我说是酬劳要上千万?」阿温戏称。
    「谁像你那么俗气!」暴风听了没好气的啐道。「我是要她离开。」
    「离开?」元贞红错愕的复述。
    「是的,离开。」暴风没有动摇的解释:「不管离开公司、离开台湾都好。」
    「……宝贝,我看不出来你这么狠,接个广告就要人家退隐江湖,这样她搞不好还觉得我们不接比较好。」即使是同床共枕的情人,阿温听到这无理的要求也满头大汗。
    「为何是这个条件?」元贞红困惑追问。
    失去童承锋,元贞红再也不用透过在广告界崭露头角来让童承锋看见自己,因此这个条件对她而言并非绝对不能接受的条件。但她疑惑的是暴风为何会提出这种条件。
    经她一问,暴风原本严肃刚硬的脸竟然露出一丝困窘,古铜色的耳根子也爬上臊红。
    「有些人总要得到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哟!我就想你何时这么懂得欲擒故纵的战术,敢情是亲身经验热情分享。」暴风那副彆扭的模样逗乐了阿温,令他忍不住调戏个几句。
    「滚开。」拍开阿温得寸进尺的手,暴风认真的看向元贞红。「你的决定呢?」
    「我同意。」沉默许久,元贞红轻轻的说出最沉重的三个字。
    「你该不会真要听他的话吧!」听见她同意暴风的条件,阿温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一招成不成还得看人,倘若她的意中人对她半点意思都没有,也不可能成功的。
    他就怕元贞红到最后没得到想要的爱情,跑来找他家暴风的碴。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用担心,我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少女。」看穿阿温的担心,元贞红如释重负的说。「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主要是想与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我现在拥有追逐的东西,都是因他而生的,在没有他的未来,我该好好清楚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如今你明白了吧。」元贞红眺望着与空桥衔接上的庞然大物。「我该感谢他们给我个理由离开这里。」
    「红姐……」因为元贞红一席话,叶晓玫不住哽咽,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是为了元贞红着想,就不该挽留她继续陷在过去之中。
    「那稿件你就拿去用,不要浪费了,好歹是我们一同努力设计出来。」元贞红说完,与叶晓玫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才断上电话。
    结束通话,叶晓玫依着指示从元贞红的置物柜里取出收得整整理理的第三版完稿,然后在看见设计者的那一栏时楞住了。
    叶晓玫。
    这是她的名字以设计者的身份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作品上,但是这份明明出自两人之手的作品,却不知为何隐去了元贞红的姓名。
    「难不成红姐害怕署了她的名会影响比稿结果?」叶晓玫疑惑的喃喃自语。
    纵使高登集团形象广告抄袭一事没有正式闹开,但业界中多少有些流言蜚语,不能说没有影响评判者的可能。
    但叶晓玫一想到这份作品有属于元贞红的份,当下再没有迟疑,拿了原子笔在自己名字之前硬是加上元贞红的大名后,才将稿件包好,快递到收件窗口。
    当am广告随着时间推移又开始忙碌的一天,远在机场的元贞红却是拎着行李,在空服员引导下登上飞往东京的班机,以前后一小时的差距,与飞向北京的童承锋正式分道扬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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