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刻起,我将接替你的工作成为高登集团的新负责人,而你则被惩处降职。」陈少腾的声音朦胧的像隔着海水传来似的。
    然而,就是这般模糊的话语无视她半个月来的挣扎,正式推她入地狱。
    「这是部长您的决定吗?」她转而向部长求证。
    纵使陈少腾是她的上司,但他没有权力任命自己担任高登集团的新负责人,在场唯一有权力解除她职务并指使陈少腾的人,只有一旁静默不语的部长。
    「玛格丽特,你得承认这回你犯了严重错误。」部长叹了口气,语带怜悯的解释。他确实欣赏元贞红,才会想藉由这个案子提拔她,让她能与陈少腾平起平坐。他甚至为了给她一个有利施展身手的空间,刻意将陈少腾调离这次的专案团队,给她绝对的指挥权。
    只可惜她没有把握这次机会,不只搞砸了案子,还让公司背上污名。
    「我希望你能从中学到教训。」这样的失职,他若是不处罚她,如何服眾?哪怕他对元贞红抄袭一事存有怀疑,碍于职责,终究必须作出判断,不能任意轻纵。
    「我明白了。」沉默半晌,元贞红接受了降职的命令,不再向上级或是许董事长争取什么。「容我先行离去,今日我身体不适,下午就不进办公室了。」
    听出她平直语气里暗藏的汹涌情绪,部长没有驳回她的告假,允许她用剩下的半天找个地方,理清紊乱思绪,也为重回公司接手新工作做好准备。「你好好休息,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
    恍若未闻部长的期许,元贞红只知此局大势抵定,她在这轮交锋中不幸落败。失魂落魄的离开战场,她已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到家里对着儿时合照抱头痛哭,也记不清楚自己隔日怎么提起脚步走进那个满是讥誚的办公室,在眾人注视下捧着装满私人物品的纸箱从个人办公室里搬出,回到集体而居的大办公室……
    「小姐,醒醒!我们到站了。」
    迷茫浑沌的脑袋旁边传来呼唤声,元贞红惺忪的眨了眨双眼,穿着客运制服的巴士司机渐渐在她视线里清晰。
    「这是哪儿?」醒来的瞬间,她面露迷惘,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台车龄不小的中古巴士上。
    「呵呵,小姐,你都睡昏头啦!这里当然是终点站吶,你瞧,除了你之外,其它乘客都下车了。」巴士司机呵呵的笑了笑,他当司机这么多年,不是头一回遇到睡过站的情况,不待元贞红询问,便热情指点起她后续出路。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等会儿可以打这隻电话叫计程车载你到目的地去。这家车行和我们公司合作很久了,他们会算你便宜一点喔。」说完,司机将计程车车行的名片递出。
    目的地?车行?元贞红愣愣咀嚼了巴士司机的话,这才缓缓翻出让熟睡掩去的记忆。
    「谢谢。」元贞红提着行李匆匆步下巴士。
    是了,她记起来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迟迟无法从抄袭风波里振作,被部长强迫留职停薪休长假调解心情来着。
    一时失败不代表什么,我希望你早日摆脱阴影。
    部长语重心长的话在脑里响起,勾起元贞红一脸自嘲。
    她的懦弱远超过部长想像,哪怕部长已经命令她休长假,远离一切能勾起她伤痛的潜在因子,她却还是无法从沮丧里走出。足足困坐家中一个多礼拜,直到在新闻台瞧见就要到来的桐花花季报导,元贞红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颓废下去。
    为了转换心情,她决定为自己安排一次旅行,远离充满廝杀搏斗的都市战场,让满山遍野的四月雪疗癒她伤痕累累的灵魂。
    「去这间民宿。」等了十几分鐘,明黄色小客车亮着夜灯自山路另一端驶来,上了车,元贞红将从网路上抄下的民宿地址交给计程车司机。
    「喔,你要去桐花深处喔!ok啦,我知道怎么走。」计程车司机一瞄民宿地址,熟门熟路的说。
    「这间民宿很有名吗?」訕訕收回写着地址的纸条,元贞红好奇谈起这间她随意在网路推荐里选中的民宿。
    当时她急着要出发,没有多做调查,如今听了司机的话,倒有些兴趣听听关于这间民宿的事情。
    「有不有名我不知道啦!不过载的客人满多都是要去那里投宿的,载久了也就记下地址了,应该算满热门的吧。」司机热情好客的直言,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但那民宿地点不好,离街区远了些儿,搞不懂你们这些游客放着大街上方便又热闹的旅馆不住,跑到荒山野岭里的民宿过夜在想什么?」
    「图个清静唄。」面对司机的疑问,元贞红微笑着随口应道。
    「求什么清静,我看求帅小伙子青睞才是。」想起老婆和女儿打从见过桐花深处的老闆后,就一个劲儿的夸人家斯文,司机不服气的小声嘀咕。
    「嗯?」元贞红疑问的看向司机。
    「没什么。」司机本想掩饰一下自己对于民宿老闆的嫉妒,可惜耿直惯了的人根本掩饰不来,立马前后矛盾的埋怨起来。「我是说你们这些年轻女人都是给民宿老闆编的故事骗去的。」
    「什么故事魔力这么大?」忍住笑意,元贞红觉得这个司机挺有意思的,索性路程不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起来,当计程车抵达桐花深处时,司机简直把元贞红引以为知己。
    「你真的不打算换个热闹点儿的民宿?」司机探头出窗,再三劝说元贞红改变心意。「我载你去,不收钱的。」
    「多谢司机大哥的好意,但听你说了一路,我倒想一瞧民宿老闆的风采。」听司机数落了一路,元贞红也听明白了这家民宿的老闆根本就是躺着也中枪,无端捲入旁人的家庭战争里。
    「呿,我就知道你们女人家呀……」司机听了立即嫌弃的摆摆手,撂下一句:「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瞧着计程车驶远,元贞红忍了一路的笑意,终于再也克制不了的笑了出声。
    睽违许久的清脆笑声自她唇间传出,在入了夜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楚,也惊动屋内的人。
    阿秋嫂正等着今晚最后一位投宿客人,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女子笑声,带着疑惑走出去一探究竟,打量了下女郎提在手里的旅行袋,忍不住出声。「请问……您是要住店的元小姐吗?」
    止住笑声,元贞红应声回首:「对,就是我。」
    「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得知这位小姐就是最后一位客人,阿秋嫂快手快脚领着元贞红进来。「在外头笑什么呢?笑得我老人家心慌慌的,想说七月还没到……」
    阿秋嫂这番话让刚止住笑意的元贞红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接收到阿秋嫂投来的疑惑目光,她连忙捂住嘴,正经表示:「我就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好友善好客,让我有种好像回到家的感觉。」
    元贞红本意只想敷衍搪塞,却没预想到说出的这番话,反而令她感慨起环境的影响力。
    在城市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心防,没想到在抵达小镇的当天就被这群可爱热情的人们化解开来,甚至这群可爱的人们还让她发出久违的笑声。
    「那这几天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察觉到她原本无波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些,阿秋嫂没再深究,弯腰取出房间钥匙,交给元贞红。「这是你的房间钥匙,房号就是钥匙上的号码。对了,你吃饱没?我们餐厅开到晚上九点,肚子饿的话可以叫东西吃。」
    低头就着柜台上摊平的菜单瞧了瞧,她说:「那就来个红烧牛腩。」
    「那你随便坐一下啊。」
    「欸。」元贞红应了声,行李袋随手一搁,趁着空间逛起这间未来几日的住所。
    老实说她订房订得匆忙,根本连民宿长得是圆是扁都搞不清楚,如今亲自探索起来也颇有趣味。她饶有兴致的游走在被区隔为接待区、用餐区与旅游资讯区的一楼,不时佇足欣赏墙上掛着的画作,或是把玩展示在四处的小摆设。
    待阿秋嫂将简餐端到用餐区,元贞红也跟在后头入座,发觉整间桐花深处只有阿秋嫂里里外外的忙碌着,难免好奇问起:「这店晚上只有你一人顾着?」
    「我一人怎么可能顾得过来哟。」阿秋嫂听了挥挥手否认。
    「那其他人?」
    「我儿子带着大伙儿去后山看萤火虫啦!你来得晚,没跟上行程,不过也没关係,明天再去看也可以。」一听元贞红问起,阿秋嫂兴高采烈介绍起民宿提供的行程,顺道招揽起明日的客人,巧的是她话里的领队同时走了进来,听见老妈给自己加工的话,立刻愁眉苦脸的嚷嚷。「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见?连着两天带团赏萤,要累死我吗?」
    「不过要你爬半小时山就嫌累,别说你是我家孩子。」阿秋嫂怎么听不出来儿子的玩笑话,将计就计捏上了他的脸皮,当着后头一群旅客的面训起儿子。
    「哎呀!疼!老妈,很痛啊!你快放手呀。」儘管青年肤色偏暗,但阿秋嫂种田练出来的手劲岂可小覷,捏没几秒就连褐黑皮肤也被捏得略微发红。
    「很痛啊,那你明天去是不去?」不顾儿子激烈的反弹,阿秋嫂凉凉胁迫。
    「我去行了吧!」青年哀怨的都快落泪了。
    这么大的人还被老妈当场训斥,还要不要他活了。
    「不止要你去,还要人家小姐同意去我才放手。」难得捉弄儿子一回,阿秋嫂得寸进尺。
    「去去去!大美女,你会去的吧?」闻言,青年两眼发光的转向元贞红,盯得元贞红僵硬点头。「妈,你还不快放手?」
    「去去,这回就放过你,一个皮粗肉厚的男人还怕被捏两下。」阿秋嫂松开手时嘴里不忘调侃。
    旅客们看完热闹一哄而散,想休息的便回房休息,肚子饿的则是又围向桐花深处权力最大的阿秋嫂。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顶着一张留有手痕的黑脸,青年嘀咕了句,脚步自动的给那群围绕着阿秋嫂的食客让步,一个不注意就踱到桌边与方才小小交了下手的元贞红再次四目相视。
    「哟,美女,怎么称呼?」他挥手问好。「我叫胡金川,叫我阿川就好。」
    「……」饭吃到一半,元贞红嘴里还含着米粒,突如其来让胡金川这名自来熟人士吓了跳,顿时有些难以下嚥。
    这人……难不成都是这样招呼客人的吗?实在是太不可靠了吧!元贞红不免怀疑起这间民宿怎么还没倒闭。
    「不告诉我名字也没关係,反正男的就是帅哥,女的就是美女。」见元贞红不搭话,阿川痞痞的说。「美女,这样叫你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元贞红默默在心里摇头,面上则是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你可以叫我元小姐。」
    「元小姐?!」阿川听了大惊小怪的高呼,似乎对于这种称呼方式无法接受。「这个称呼真见外。」
    这称呼当然见外,难不成他以为他们很熟吗?元贞红秀眉一挑,冷着脸就要发作,这一秒她甚至考虑起该不该留宿的问题,或许她可以打电话让载她来的计程车司机回来,接她到另一间他推荐的民宿过一晚。
    然而,所有离去的念头都在她听见那道寻寻觅觅多年却不能得的声音时打消。
    「阿川,你又和客人装什么熟?我真的很害怕有天再也没人愿意来桐花深处了。」削瘦的男人,穿着朴实无华的棉t与休间裤,缓缓自屋外走入,平凡无奇的举止,落入元贞红眼底却成为电影镜头下最美的一幕。
    「童哥,你开什么玩笑?我这哪是在装熟,我在social耶!电视里城市人都爱来这套的。」阿川不赞成童承锋的论点。
    「好吧,姑且当成你所谓的social……」童承锋一哂,故意与阿川抬槓。「只是你的socialskill还需要加强,让女士感到不舒服,可不是绅士该有的风范。」
    「我哪里让人不舒服了,美女,不,元小姐,你……喝,你怎么流泪了?」阿川转头正想寻求支援,没想到他求援的对象居然不声不响的哭了,吓得他乱了手脚。
    「承锋哥……我找你找了好久,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元贞红双手急急抹去淌下的泪水,激动奔到童承锋面前,想牢牢抱住这名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只是她还来不及付诸行动,下一秒她所盼望的人便亲手将她的梦打碎。
    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请问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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