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病床上,天花板和地板也是白色的,一切就像是羽毛一样无暇而轻柔。
    「医院……不,是天堂?」男孩自言自语,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他什么都还没想起,一把陌生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到天堂,那么一堆人都会抢着去死了。」在房间里另一张床上坐着的,是一个一身病人白袍、满脸鬍渣的中年男人。他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就像是刚在自己家里病床上起来一样悠然自在。
    「呃,这位先生,你……我……」
    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一股痛楚袭入了他脑海里。他抚着额头,喘息了一阵,这才惊觉一件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或是一些其他的事情。他没有记忆,什么都没有。
    「你刚刚结束了基因移植改造手术,顺便还被洗脑了。」中年男人道:「你不是自愿接受改造的,所以他们必须先洗掉你的记忆。」
    「什么?什么改造?什么记忆?」男孩惊道:「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又是谁?有谁对我干了什么?」
    男孩自己也觉得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绝对很烦人,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自然很希望有人替他解释清楚。那位中年人看起来很好说话,所以他自然要抓着他来问个明白。
    「这里是人类基因改造研究的实验室,我们刚刚被进行了一番改造,现在准备去进行试验结果测试。」中年人轻描淡写地道:「至于你,从那些研究员的对谈看来,你的名字大概是‘砂行’之类的,但他们现在只会称你为实验体g-013。」
    「等等,实验体?」
    名叫砂行的男孩怀疑自己根本还没醒过来,或是不小心闯进了拍摄电影外景的现场,他虽然没有一点记忆,但脑袋里的常识和逻辑思维依旧存在,他清楚知道,这些对白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听到的。
    中年人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这时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研究员白袍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金卷发美女,戴着一副时髦的眼镜。她朝两人道:「g-008,g-013,我很高兴你们都比预测的时间更早醒过来,这是你们的适应力果然很好的直接证明。现在可以去进行测试了,真希望你们都可以让我刮目相看,」
    她的笑容如同春花一般灿烂,可却让砂行如同被蒙了一头春雾那样摸不着头脑。
    「测试又是什么?我需要做什么?」砂行不由得发觉,自己很爱发问问题,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记忆才导致很多疑问,还是以前本来就这样。
    女研究员没有回答他。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转身离开,她的任务只是匯报,不需要回答任何额外的疑问。
    中年人爬下了床,同时地又有三个研究员走进来了。他们示意还在床上发楞的砂行快下来。砂行的脑子里当然有掠过反抗或是继续询问的念头,但看着研究员们那一张张冷漠而强硬的脸孔,最后他也只能乖乖地下床跟他们一起走出房间。
    还是先搞清楚到底要干什么再随机应变比较好,最重要的是中年人看起来很冷静很淡定,或许接下来迎接他们也不是什么太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砂行如此想着,所以就勉强先跟着所有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在房间外的走道上,墙壁上的玻璃倒映出了他们几个人的样子。砂行看见了自己,他有着一头飘逸的黑短发,刘海稍微盖住了眉毛,五官像个东方人,不能说很帅,但起码还是一张正常端正的脸孔。
    至于自己的年龄,砂行无法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毕竟现代人的长相往往都不能好好地代表出个人的年龄,砂行只能觉得自己绝对已经超过24岁。
    「小行,你还好吧。」
    中年人忽然说话了。
    「身体当然还好,可是心情不好啊。」砂行答道。他稍微看了看周围几个人,确定和中年人的谈话不会引起被责骂、被殴打、甚至被电击之类的暴力行为之后,他又问道:「我们要做什么实验?会不会有危险?还有,先生你也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又来了,他发觉自己真的很爱问问题,自己也感觉那样很烦人,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
    「实验有没有危险,这个我可不能好好地答你。」中年人叹道:「不过,我是自愿接受改造的,所以我要求在实验尚未完全结束前,暂时让我保有所有记忆。」
    这是中年人第一次叹气,砂行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无奈。
    「为什么自愿?为了钱?」其实砂行心理还有几个问题,例如「所以这个实验其实不危险?」或是「那为什么我就要被洗掉记忆?」之类的,不过他这回可成功把发问的慾望给忍了下来。
    「直说的话,我是癌症末期病患,参与实验让我得到一笔钱,可以给予我妻女更好的生活。」中年人一气呵成地把话说完,甚至还没有一丝感伤。
    没料到中年人回答那么切身的问题居然可以那么乾脆直接,砂行不由得怔住。就那么一怔的半秒间,他们走出了走道。
    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让砂行有些视线朦胧。这里是一个宽阔的房间,周围都是白色的墙壁,中间有一个被巨大圆管玻璃围起来的空间。在这个足有五公尺宽度的玻璃空间里,有许多机械和仪器安置在上方,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利刃的武器被悬掛在仪器之间。
    几个研究员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有些正在书写,有些在观察着刚刚走进来的几人。
    这样的排场,让砂行不由得紧张起来。
    「到底要干什么?」砂行盯着仪器之间的利刃,嚷道:「不会要把我们关进那东西的里面吧!」
    砂行的疑问,研究员用行动来为他解答。
    玻璃圆管下方的一个门打开了,研究员带着中年人走向了通往内部空间的入口。
    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那强烈的不安感觉让砂行不由得想上前阻止中年人进去那里,可惜的是几个研究员很轻易就抓住了他。
    「你们快放开我!」砂行有些激动地挣扎道:「他到底要进去做什么?」
    研究员依旧不回应砂行,反而中年人回过头来,微笑道:「我还是告诉你好了,我其实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砂行其实是我儿子,他在去年去世了,可你真的让我想起了他,而且我希望你什么都没有的现在,至少还能有个名字。」
    「啥……」砂行愣住。
    「我要求在实验途中暂时保留自己的记忆,就是希望就算不小心被弄死了,至少死前还记得我的家人,还有我自己是谁。」中年人微笑地说完这几句话,就挥挥手走进了玻璃圆管内。
    当他站定在中间之后,上方的仪器忽然动了起来。几个齿轮喀拉喀拉地转动之后,一把锐利得发亮的利刃就「咻「地一声朝着中年人劈了下来。
    利刃造型很简单,就是一把边缘锋利的银白色大刀,可它的锐利程度怎么看都不弱,而且来袭的速度得极快。砂行才要为中年人捏一把冷汗,中年人就已经迅速退后,躲到了角落去。
    利刃转了个弯,再度劈向中年男人,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中年人又闪去了另一个角落,不过他这次看起来比刚才吃力了不少。
    当利刃第三次劈过去时,玻璃管空间外面的砂行也能感觉到,那根本就是动作称不上敏捷的中年人不可能躲得了的速度。利刃划到眼前了,站在中央的中年人脸上没有一丝紧张或恐惧,砂行只看见了他的嘴巴稍微颤了一颤。
    他说了什么?关于实验的?关于儿子的?
    砂行永远没办法知道答案了,因为下一瞬间利刃已经击中了中年人的头部。
    血花溅在玻璃管内。这个过程里,砂行屏住了呼吸,连叫谁去阻止事情的发生,或是大喊大嚷的行动都没办法做到,他甚至在最紧要关头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让最残忍的一幕进入自己的视线里。
    「哎哟,不行?亏这个我还期待会不会是黑马呢。」
    一旁的金发女研究员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打扮的人已经进去将一动也不动的中年人搬出了玻璃管空间,
    砂行这时候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他愤怒地衝着女研究员大嚷:「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答他。几个研究员还抓住了砂行,阻止他乱动。他们阻止不来了,又有几个比较强壮的工作人员上前,倒是很轻易就止住了此时体力和普通人无异的砂行。
    「你冷静,我们还要处理血跡呢。等一下才轮到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女研究员推推眼镜,笑道:「这是超越本能极限的测试,许多人都没机会尝试的体验哟!」
    玻璃管内部空间,的确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快手洗刷着玻璃上的血跡。
    「混帐,什么鬼极限测试?你们这是在滥杀无辜!」砂行怒瞪着女研究员大嚷。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测试,这样胡乱就让一个实验者死了,也不违法吗?还有,中年人还是个自愿者,那他砂行这个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还被迫洗脑丧失了记忆的傢伙,难不成也要接受同样的对待方式?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道门闪了进来,走向了女研究员所在的座位。
    「正确的资料修改完毕了。」这个黑色的身影用平淡的声音道:「米娜博士,您再检查一下。」她说着,轻轻将一份文件放到了金发女研究员的桌面上。
    这是一个和砂行差不多年纪,穿着黑色长袖上衣,穿着黑色蕾丝边热裤的年轻女孩,她有着一头直直的黑长发,黑色的唇膏和深深的黑色眼影,甚至连指甲油也是黑色的。
    哥德式,真正的哥德式,象徵了死亡与黑暗的打扮。砂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虽然没有记忆,却还有这一方面的常识。
    本来在如此激动的时候,砂行不可能有间暇去留意周围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细节,可那女孩浑身的色调实在过于黑暗,在这个纯白色的环境里,她就像是一个高调的,忽然有了自己生命的黑色影子,让人不由得去往她身上多往几眼。
    最重要的是,这个哥德式女孩也往砂行所在之处看了一眼,两人四目交接。比起女研究员的冷淡,女孩投来的是一个像是压抑了所有情绪的眼神,砂行怔了约半秒后,还是像对女研究员那样,狠狠瞪了她一眼。
    被哥德式女孩称为「米娜」的金发女研究员看了几眼资料,笑道:「很好,就如之前的研究结果一样,他果然就是最佳适应体。」她盖上了文件,又道:「好了,资料也ok了,进行接下来的测试吧。」
    几个工作人员从玻璃圆管里退了出去。玻璃管内已经被清理乾净,白净透明得就像是根本没有被一丝红色的液体污染过。
    玻璃圆管外面的工作人员则是架住了砂行,准备把他送进那个叫人窒息的玻璃管内部空间。
    无论砂行怎么反抗,怎么在原处咆哮怒吼,最后他还是被推了进去。在玻璃圆管空间里,他甚至还没有站定,他就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喀拉——喀拉——
    锋利的武器袭击过来了,利刃的末端还沾有中年人尚新鲜的血跡。砂行连思考或是埋怨的力气都没有,就只能本能地向一旁躲去。
    和憔悴且患有重疾的中年人不同,砂行毕竟是健康的年轻人,他闪躲的动作很利落,而且在利刃再度来袭时还能够稳稳地跳到了另一个角落去。
    利刃之后来袭几次,他都能依着本能反应敏捷地闪开,不过在利刃不断加速之后,他逐渐开始感到吃力。
    最后,那把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终于成功攻进了他的死角,而且是在他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候。
    咻!
    在利刃真正劈上他的脑袋之前,冰冷的温度已经先来到了他的额头。砂行几乎能够想像得到自己的死状了,那绝对不会比先走一步的中年人好看多少。
    砂行和中年人先前素未谋面,唯一的联系只是他从中年人那里得到了一个名字,可现在他们居然要死在同一种武器之下。
    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不久,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砂行,此刻感到无比绝望,也无比不甘。中年人死了,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了,玻璃圆管内部接下来会染上的,将会是自己的血,他会被莫名其妙的所谓实验结果测试杀死!
    虽然闪躲不及,但砂行在死前还是比中年人多做了一个动作。
    他往后摊开了一步,同时抬起了自己的双手,交叉成十字,防守利刃的攻击。
    利刃的速度很快,就算是用双手防禀,按照常理来说,利刃还是可以很轻易地切断骨头,并直达砂行的脑门前。
    在利刃触上了砂行的手臂时,却传来了刺耳的「鏗」的一声。
    此刻砂行的眼睛是闭着的,直到听见了周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惊嚷声(玻璃圆管并没有最好的隔音效果)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那感到有些刺痛的手臂并没有被利刃劈断,脑袋也没有被劈成两半。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活着。
    砂行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让他再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处于梦中。
    他看到了一双黑色的手臂。
    黑色的手臂拥有不可思议的硬度,成功阻挡了金属利刃的攻击。而那条黑色手臂,便是长在砂行的臂膀上的。
    砂行长出了一条黑色手臂。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他的手臂化成了足以抵挡金属的黑色物资,只是这种黑色物资还是有着会让他感觉到刺痛的神经线,而为了消灭这个痛楚,他本能地将眼前的利刃用力弹开。
    咯啷!
    利刃弹向了玻璃壁,过大的衝力让玻璃碎开了一个大裂口。碎开的玻璃向着四方八面散去,有些甚至还刺向了外头的研究员,给他们身上造成了轻微的伤害。
    有几片玻璃碎片飞向了米娜所在的方向,但还没真正接近到米娜,一旁的黑色身影早已跃上前去,将这些细小的碎片精准地接在指间。
    哥德式女孩将碎片扔下,盯着玻璃管中的砂行。砂行依旧没时间多望她几眼,他回过神来之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快逃走!
    砂行从玻璃管上的裂口衝了出去。
    周围人的惊呼声越来越强烈。隔着玻璃砂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隐约就看见,周围包括名叫米娜的女研究员在内,都露出了惊讶而欣喜的神情。
    难不成是试验成功了?他这双黑色手臂,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砂行脑海里掠过了这些想法之后,他更是对这里感到厌恶和害怕,他飞快地绕过了几个研究员身边,往刚才哥德式女孩进来的通道衝去。
    他顺利地越过了入口,没有人阻止他,而且只要他有那双黑色的手臂在,他们也根本阻止不来。
    砂行根本不确定眼前的通道是不是可以带领他逃离这里,但他很快就发觉,前进的方向被人阻挡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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