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尚是晴空万里,今夜突然下起了露水。梁帝多日未曾吃喝,身边也无内监照料。意志力与体力都濒临崩溃,谢令殊一把火上浇油,竟是气结于心,呼吸渐有渐无。
    露水渐渐深重,下成了绵绵细雨,又渐渐大了起来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谢令殊感到四周有一些凉意,疲倦地撑在木桌上靠了一会儿。
    放眼望去,昔日碧瓦朱檐,雕梁画栋,如今是断壁残垣。九层高塔,火势延绵千里不见青山。小雨扑不灭建康声势浩大的火海,却减少了炙热的灼烧感。世家军队奋力抵抗,终是不敌侯军凶残勇猛,节节败退,损兵折将了不少。
    细雨润湿了脸颊,伤口扯出锐痛。刀锋已经卷刃了,他斩杀了两个胡人,砍伤了不知多少。他是建康本地人,从父亲开始便跟随指挥使沉招在张将军麾下办差,如今他的第二个孩子刚刚降生。
    胡人践踏了他的家园,强占了这片土地的女人,今日是同僚的妹妹,或许明日便是他的妻女!
    他精疲力竭,看向旁边。那是他的同袍,也是他日夜相对,一起操练喝酒的兄弟。手骨尽断,血流如注…
    “兄弟!兄弟!”他爬过去推了推那人,却毫无反应!天啊!是要亡建康了吗?
    辙乱旗靡,但男儿的脊梁毫不弯折,若是这片土地注定倾灭,那也要踏着他的脊梁!只是神思已经像一盏风中灯烛,明灭难定。耳边出现了车辙声,是幻觉吗?
    “哒哒哒~”远处传来了马蹄和车辙的声音。一个身着朱甲的中郎将驾着战车冲出御道。战马嘶吼,在这一刻变成了悦耳的啼鸣。
    “是刘贲!”谢峤身边的从事认出了冲在最前方的人。
    谢峤早前夜同朱益通信,让他一同反侯。但侯军总在猝不及防间放火杀人,一个在建康宫内,一个在丹阳郡中,他着实无暇顾及两边。本已经放弃了建康宫,没想到这人竟然在此时派人来了。
    大敌当前,早已顾不得曾经的敌对与冲突。刘贲先赶了东林苑豢养的西域烈马出来,在让先其服食了醉马草。大宛马本来性格温顺,遭这样一刺激出了栏便发狂不止,不论敌友瞎撞乱踏,一时间两方人仰马翻。
    谢峤见场面混乱,命人在主干道倒了油。侯军习惯了胡人装扮,穿着皮靴,油雨混合,主干道上湿腻难行。建康民兵换上草鞋、带齿的木屐追击埋伏。此时天刚微亮,只是乌云遮了天光,掩盖黎明的微亮。
    梦里尽是前人相偕,言笑晏晏,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次,谢令殊没有嘶喊挽留,也没有悲戚痛哭。一场没有告别的短暂团聚,他旁观着她们远去,消失成一个光点。
    “啊!啊!”
    被身旁的身影惊醒,谢令殊向外看了下。太阳还未出来,不辩时辰。
    “白,白,白眼狼!”狠戾的话骂出来,却是气息不接,毫无威慑力。
    嗬,命大。谢令殊腹诽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吗?他凑近了听。只闻见萧法洛断断续续地咒骂。
    在自己幼小失恃时受到的关照,今日便一并清算吧。
    “还你吧!”烛影如豆,跳跃闪烁。萧法洛努力睁着眼,寒光一闪,本以为他会趁自己虚弱一刀了结了自己。
    半晌,却不见动静,他复睁眼,只见落了一地青丝。竟是谢令殊割发代首,有黑发落在了他的脸上,更令他呼吸不顺。
    “咳咳,咳咳…”梁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从来不欠你什么,饶是你于我那一丁点的养育之恩,不过是上位者为了彰显他的怜悯而施舍的。”谢令殊的黑发从耳朵下面被参差切断,碎发挡住了他的前额与眼睛。他也不再看榻上的梁帝,掷下匕首说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意愿。而我,也只是由着你的意志长成了你的利刃。”
    萧法洛也不曾想过,这一柄利刃,虽然不会杀了他,却也不会放过他。心中乱成一团,腹中灼烧一场,喉头酸苦欲吐,又无力气起身。口中咿呀乱叫,竟是胃酸返流。呛到了气管,生生噎死了他。
    终于结束了,谢令殊不愿再去探他的气息,转身下了高台。
    白衣如同展翅的燕,化为羽翅,从此山高天阔。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再也无人日日盯着他的行为动作,他也不需绞尽脑汁希望那人专心社稷,善待他的家族。只是被束缚得太久,他的世界突然崩塌,迷了方向。
    谢令殊一路小跑,漫无目的。听说阿公也殒了,他想回去再看一看,别院的竹影,松霖院的晚烛,水榭的纱帐,还有门后露出的衣角…他的脑子混沌一片,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现着自己的曾经。
    天上的雨时大时小,在润湿了他的外衫后终于停了。火苗舔舐到了热油,又熊熊燃了起来。天极台是一座纯木质的高台,火焰仿佛寻到了失散的爱人,簌簌作响,包围着高台舞蹈。
    谢令殊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又寻了两只短剑。撕下袖口的轻纱,在地上随意擦了油,裹住矢头,极力稳着手,瞄准了窗口射出了火箭。
    朱益看侯军正处于下风,准备去极天台接了梁帝下来。他留了内监在极天台照顾梁帝,却不知内监早已被庐阳王萧任的人斩杀。
    “朱将军!朱将军!极天台遭回禄了(遭回禄:起火)!”手下的小将匆匆来报。
    “什么?”朱益被吓得三魂离体,心中突突乱跳。只是雨停后,小火趁着热油燃烧更快,建康多是木制建筑。浓烟四起,看东西也不分明。
    远远看着天极台的方向有明火微弱,来不及穿了甲胄飞奔出去。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他心中默念。自己所处的西殿离极天台有三条四马并行的御道,他堪堪跑出去一条,只听“嗖”一声,一只火箭挟着浓浓的杀气当胸穿过。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的箭,正欲回头,又一只箭射来,弓箭手用了十足的力气,锋利的矢头竟穿透了后背。
    往日浮华如云烟,一朝灯灭四散去。他的脑子里还来不及有下一个想法,人已然归西。
    “将军!将军!”跟来的小将与从事瞬间瞬间像无头的苍蝇一般。
    “啊~~~拿下!”萧任身旁的近侍带了一小队羽林军团团围住其残兵,二话不说便是开杀。顷刻间血染红了御道。朱氏势力几乎全部折损。
    “干得好!”萧任拍了拍弓箭手的肩,扔出一块金丝佩在他脚下:“去领赏吧!”
    谢令殊手上有详尽的建康勘舆图,他挑了无人小道,从别家弯弯绕绕。等到天色既明才行至朱雀门。刚才弯弓射箭已经耗费了他多的气力,现在小腿都在打颤。
    身上的白色衣衫已经被泥水油污沾透,汗液沾湿了碎发。他抬手拨开凌乱的湿发,辨认着方向。
    四周人家早已被大火烧的只剩外墙和梁柱。他看着满目疮痍,好像置身于自己从未到过的那个时代。就在他出生前的十几年。
    前萧氏祸国,诸多起义暴乱,天地动荡,江山飘零。是否也如今时?泪水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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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年底工作太烦人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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