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筱曼将车停靠皇后医院外,独自步行过门口造景大水池,水池喷出如雀屛般水柱,对照着张晓曼的心,却是如止水一般。
    穿过自动门,採上手扶梯,张晓曼走路似乎比平时慢些。
    她停在某层楼的护理站前问:
    「不好意思,我是张晓曼,刚才有接到电话说你们有找到我要的东西吗?」
    「喔,对—」护士听完连忙点头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她朝走道方向概略的一指,并说道:「你要找到墨绿色背心,在那边,走过去右转,第一间我们把它收在那边。」
    「好,谢谢。」张晓曼说着便往手指方向而去。
    走廊尽头,右转第一间。
    待洗衣物室。
    张晓曼缓缓握住门把,门把并不是特别的卡,但张晓曼却开的非常缓慢,她每个动作,都像是再拆炸弹一般。
    进入门后,门缓缓自动关上,随着一声摩擦,衣物室变成漆黑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衣物室,张晓曼不急着开灯,而是摸着黑朝角落走去,然后就站在角落不动了。
    她像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接着门又开了。
    有个人迅速鑽进来,从一瞬即灭的门外灯光,只能分辨出进来的是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似乎没预料到,闯进来时会扑了个黑暗,黑暗让他感到相当错愕,他就像自投罗网般,但男人随即冷静下来,也没有马上又开门逃走,而是与张晓曼在看不见的黑暗中静静待着。
    衣物室里同时有两个呼吸,两个心跳,他们像在玩一场游戏,议场谁先开口说话的游戏,先说话的人就输了。
    而张晓曼输了,而且输的彻底。
    「如果我在这找到那件背心……会像监视刑警一样,被你坐着轮椅从背后捅好几刀,然后从顶楼推下吗?」张晓曼说。
    男人没有出声。
    「还是,会像吴志勇一样,被你从背后打晕,藏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楼层夹缝?」张晓曼又说。
    男人还是没有出声。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难过,张晓曼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好吧,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我来帮你说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打从˙一开就没有背心,一切只是为了要把你引出来所说的,车上的监听器是你的吧?」
    张筱蔓彷彿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一开始的李宛儿案件,大楼的监视器被动过手脚,该拍到的画面都消失了,而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当时我就在想,到底犯人是何方神圣,可以躲过所有监视器,呵呵……」张晓曼无奈地笑着。
    「然后是一连串与连续绑架案无关的事情发生,哼,你就是想将我们导向去查那些贩毒案吧?还有前检查长的贿络案,我想应该也是你去爆料的,对吧?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没想到是你呢?我早该猜到的阿?墨绿背心、王凯威消失的瑞士刀、陈家失火案……」
    「另外,还有谁可以给陈曦然一个全新身分,一个赵梦暘失踪儿童的全新身分,有办法做到这些的人……」
    终于止不住情绪,张晓曼哽咽地说出对方名字。
    「张俊毅组长,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啊!」
    衣物室的电灯在这个剎亮了,张俊毅组长的脸也瞬间出现在张晓曼眼前。
    他没有表情,笔直的站着,然而对于张筱蔓刚刚的指控,他也没有否认,就只是缓缓地垂下按灯的手。
    「组长,告诉我!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你告诉我!」张晓曼近乎崩溃,「所以当我在你病房跟你说,我好像被人跟踪时,你觉得很有趣吗?还教训我忘光了警察教育课程?为何还要指定林宇辰来找我报案,你说啊!」
    「因为我知道你会很热心帮忙。」张组长淡淡地说。
    张晓曼马上明白用意,接着开口说道:「不,你错了,你让我对他有戒心,只会加速我去调查他这个人,他附近的人也会被调查,赵梦暘是冒名的马上就会被发现。」
    「恩,这步棋的确是下错了。」张组长说。
    张晓曼红肿的双眼瞪着他,眼角泪水缓缓滑落,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是杀人兇手,但张俊毅组长的态度,彻底让她绝望。
    「是我偷藏了王凯威的瑞士刀,唉,原本只是想去阻止你们抓他的,结果自己被刺伤了,王凯威这没用的跑腿,那瑞士刀我也只是刚好留着……谁知后来用到了……有什么办法?谁叫被监视刑警认出我穿的绿色背心,我只好杀了他,因为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张组长说。
    「那警察贩毒案呢?你明明都知道林森警局全体贩毒,你为何不自己出面检举,为何要我快被杀时才突然出现—」
    「我能做什么!」张组长忽然爆出怒气,「他们全体上下都有警属里的长官包庇,不把事情闹大,根本抓不了他们,没有报章媒体一起介入,你奈何的了他们吗?我们都只是小小的基层刑警,能做什么?」
    「所以你仗着连续杀人案的热度,把林森警局里的人全部逮捕,真是恭喜你成功了。」张晓曼冷嘲说。
    张组长呆滞看着前方,好一会表情幽微地说:
    「晓曼,你知道,我女儿怎么死的吗?」
    「什么?」
    「我女儿,其实是被我害死的,因为她有没用的父亲,不会赚钱的没用父亲,连她生病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出现看她,我什么也帮不了她。」
    张筱蔓漠然地看着他。
    「你觉得一样是刑警,跟我同样年纪的同学们,都升官上去了,就只有我还在底层原地打转,为什么?」张组长露出意味深长的苦笑,「其实我也有机会升官的,应该说,我也有机会赚很多钱的,你知道吗?如果当初跟林森分局的警察们一起收贿,我女儿就可以看医生了,你知道吗?但我就是—」
    张组长气愤地在自己脸上摑两掌,脸颊立刻通红起来。
    「就是笨阿!张俊毅!什么正义,什么良心!他x的一点屁用也没有,如果有钱,如果有钱,我女儿她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张组长低着头,悲愴地自责,手握紧了拳头。
    为人父母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晓曼安静地看着他发洩,心里忽然產生了一丝地同情。
    「你女儿,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如果我是你女儿,也一样。」张晓曼说。
    「或许吧。」张组长眼神呆滞,此刻像垂垂老矣的长者。
    「我们,一起回警属去吧?好吗?你跟我说陈曦然在哪,我们结束这案件吧。」张晓曼说话声音温柔。
    但张俊毅组长却无情地拔出枪指着她。
    「对不起了,筱蔓,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些该在监狱里的败类,还在每天饮酒狂欢……」
    张组长食指扣在板机上,只要一稍发力,子弹就会轰然而出,穿过张晓曼的头颅,然而张晓曼的反应极快,她身体本能地使出警校苦练多年的夺枪术。
    蹲身,双手扣住对方手腕,使劲反转,将对方像是扭螺丝般地栓进地面。张筱蔓的动作一气呵成,然而在夺枪的途中,板机被扣下了,轰然巨响让张晓曼瞬间丧失听觉。
    当她回过神时,才意识到张组长是刻意引诱她夺枪反击的,却也已经为时已晚,张组长的胸膛近距离被轰出个窟窿。
    「组长!组长!」张晓曼扶住渐渐倒下的张组长。
    「晓曼阿,我女儿她……也有双精明的眼睛喔,她小时候都会说『爸爸我以后也当警察,跟你一样』,她明明还那么小,都还没来得及长大……」张组长咳出血,「唉,你说这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组长微笑说着,然后闭上双眼,再也不睁开了。
    张晓曼满全身鲜血,怀里躺着的是她视如父亲般的张组长,脑门间彷彿也被开了一枪般,身体渐渐滑落,嘴里只能如跳针般的抽气,接着强烈的悲伤猛然袭来,张筱蔓脸闭上眼嘴唇抽动,心里难过之情远大于表,她摆盪着上半身,眼角的泪水如珍珠溢出来。
    抱着已逝的张组长,这是第二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这时在衣物室外待命的罗白清,也完全了解状况,他垂下目光,表情哀戚地悼念又一位同仁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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