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光芒,三层楼高的市政大楼,一楼对外的门口是一整排比人还高的银黑色铁框,敞开的空间像欢迎任何人从任何地方进入。门框往外延伸向下宛如残破的方形碉堡,位于三楼的市长办公室像一顶方形小帽,背对阳光的那一面几层不规则状的石製阶梯,再往外就是一整片沙漠。
    像从沙漠中长出来的市政大楼前方广场铺设杂色石砖,这时候整座城市的人都因为相同的原因聚在这里,安静盯着门口上方一个大型匾额般的灯箱,那里头显示一整排红色的六个数字,两两一组『99:87:30』。
    30变31,然后32,规律的往前进。
    触目所及大约几千人,在宽阔的广场与街道中显得稀疏。这座城市的街道简单的缺乏创意,市政大楼前也就是群眾背后数于背阳区,一条满是黄沙的笔直大道通到城市边缘石製堆叠起来的门口,两侧不太整齐的座落着几栋高矮形状不一的建筑。
    绝大多数的房舍都只有一层楼高,比较简陋的只有一层平缓锥状铁皮,像金属帐篷那样支搭在沙地上,稍微好一点的则是石製的长方体,不管哪一种材质都留有被极为巨大的力量破坏过的痕跡,残缺的外墙让屋内一览无遗。
    那条连接市政大楼与门口的主要干道名为风末大道,另一侧贯穿向阳区的则是风始大道,以市政大楼为中心点,另外两侧则是背阳左道与背阳右道,四条大道将风雷市切割成四块。
    没多久,市政大楼上方的灯箱显示『00:00:02』,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有几个人喃喃诉说着重复的几个字。大楼里走出两两一排的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披着深浅顏色不一的暗红色布料,系在肩膀上或腰间,他们是市长的侍卫队,同时也象徵地位。在这里,布料是极为稀少的装饰物。
    侍卫队走出大楼后旋即沿着广场边缘移动,转眼间成一列弧形挡在市政大楼与广场群眾之间,第二列,第三列的空缺被填满时,侍卫队同时转身,全体面对群眾,一隻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自然下垂。
    面对面,无论是广场上或市政大楼走出来的人们,无论男女,全身几乎满覆顏色深浅不一的毛发,遮掩住所有皮肤;有些会长到脸上,和发际线融为一体形成各种不同的造型。毛发覆盖的范围不包含手掌,但会一路旺盛的蔓延到脚底,成为天然的鞋子,让他们能在滚烫的沙地行走。
    长久以来,他们以『毛族』自称,在这片沙漠中央建立起生存的模式。
    先走出来的毛族是个男人,毛色偏黑褐灰,淡绿色的布料披在背后用绳子系在没有一丝毛发的脖子上,长发披肩。他站在大楼门口正中央,微微俯视着阶梯下的眾人,一隻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微微举高,背对大门的铁框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身处在巨型的画框内。
    「各位,早安。」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听到这句话的人同时将一隻手按在胸前,像受到某种宗教仪式的感召,没听到的人也跟着做出相同的动作,无一例外。
    他是副市长,锐利的目光左右扫视着群眾,确定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等他开口,才说:「按照主赐下的律例,由市长为大家祝福。」
    男人往旁边让开,群眾的目光马上投向他后方的另一个男人,市长,几乎全白的毛发,跟副市长相比身材偏瘦,脖子两侧长出尖刺形状的毛发,左右对称尖端相对,与前一个男人一样身披淡绿色的披风,同样一手按在胸前。
    「各位早上好。」市长的声音尖细,说话时笔直看着风末大道与远方的尽头,甚至是尽头以外的某处,说:「『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
    这时广场中响起不整齐的人声,覆诵着:「『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这句话说完,现场陷入一阵沉默,没有质疑,没有不安躁动,这是象徵崭新开始的一刻。
    「我代表主,祝福大家第四十轮年日长久,岁月静好。」市长把这几个字唸完后接着轻咳一声,放缓语调说:「接下来宣布这一轮的预定作业,探索队…」听到这几个字,广场里几十个人同时低下头,这是用心聆听的标准姿势。「往背阳区城外去,特别注意『羽裔』的踪跡,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齐声的吶喊响彻广场,方才低下头的人们有默契的分做两队,群眾也让开左右侧的路给他们。
    「然后是资源队…」市长接着点名,这次将近四分之一的人都低下头。生存环境的困难迫使大量人员参与资源队,将附近可用资源譬如金属、石头木材与珍贵的布料等等资源集中管理,这片广大的地域同时有几个大大小小挖掘场在进行挖掘。
    然而这一天,毛族的说法是『这一轮』,市长说到这里突然静默,所有人的瞳孔瞬间缩小,,就连几乎要分队行动的探索队也停下脚步。那个瞬间整座城市的光突然变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足以造成极大的恐慌。
    市长回头看向市政大楼后方,跟副市长快速交换眼神。宛如日蚀带来的不安迅速扩散,广场中突然爆出层层重叠的低语,外缘部份民眾甚至慌乱的想逃离现场,不料转瞬间又恢復正常,不安的嗡嗡声持续不歇。
    这时市长尖细的声音像持续运转的收音机。「资源队继续处理背阳左区的挖掘场。探索队改去向阳区城外检查光导管,若是发现『鳞族』马上回报,尽可能以安全优先,不要跟对方…」
    这时市民们更加惶惶,市长似乎没有注意到广场的人流渐趋混乱,看着远方继续颁布下一项指令:「传令队负责…」但声音马上被广场里人们的讨论声盖过,属于传令队的毛族纷纷拉长耳朵,想听清楚任务分配。
    「各位,无论是已经分配工作或还没有的,都听我说几句话。」宏亮的声音贯穿整个广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副市长与市长互换位置,站上高台,在眾人面前举高双手。
    「我明白各位的担忧,毕竟我们有许多族人都死在鳞族与羽裔引发的战争之中,大家会感到愤怒、恐惧或两者皆有,都是正常的。」副市长说到这里用力搥一下胸口,沉闷的声音在所有人耳中响起。「对,再正常不过,我同样对两族怀有很深很深的…负面情绪。」
    像和缓的风吹过广场,不安烦躁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人不分探索、资源或任何队,全都停下来看着副市长。
    「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带队跟他们对垒,赢得我们生存的权利!」副市长用力举起手握拳,手臂上黑褐灰三色像狰狞的斑纹,拧住每个人的情绪。「但是大家还记得上一轮发生的事情吗?有什么侵害我们和我们的地土,没错吧?我们到现在还无法理解全貌。」
    听到这个问题的人部分用力点头,少数闭上眼向神祇喃喃自语,当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大部分的人都露出恐惧的神色看着脚下,紧张的踏几下地砖。
    「我们得弄清楚,对吧?看看你们身边的同胞,为了主,为了他们,我们一个人都不能少。」他环目四顾,尽可能跟广场上每一个人对上眼。「一个都不能!在弄清楚敌人的手段前得委屈大家继续维持整个风雷市的运作,这是在静境里生存下去的方式,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第二声,也是清晨祝福的最后一声吶喊,震撼了整座市政大楼,几乎一扫稍早光度乍暗带来的忧愁。没有人注意到市长与副市长在那之后交换的眼神里,带有难以掩藏的担心。
    市长接着回到主席台上,平淡的把传令队以及其他各队的任务交代完,最后说:「按照常例,防御演练将在8度开始进行,请注意度分提早就位,这关係到整个风雷市的存续…」
    例行的祝福结束后,不属于任何队伍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广场角落一群人围着正中央两个人,各人身上的毛色条纹不同,背着顏色不一的腰包,聚在一起就像无法分析意义的抽象色块。这是专属于探索队的议事方式,探索队的编制是两队各约三十人,平时互相支援被指派的任务。
    中央的两个人就是两队的队长。左边的是女性毛族,身上是毛族里难得一见的纯色,淡黄色的毛发均匀分佈在全身,双肩与脖子上则几乎没有毛发,黄色长发绑马尾垂到腰际。
    右边的是男性毛族,身上则是杂乱的白褐黑三色,以黑色为底,白色与褐色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在身上手肘背上等各处,唯独胸口是一整片的白一路长到头上,短发根根倒竖。
    「八荒,按照惯例向阳区一向我们负责,你想谈什么?」金毛女性毛族双眉紧紧夹住鼻樑上那道细细的短毛。「你最好说快点,趁我还有点耐性。」
    「我当然知道,菲亚,我不打算说太久,只是现况得先釐清减少未知的疑问,这样…」八荒说到这里,他那队人群中伸出一隻淡绿色中缠绕着黑色斑纹的手,手指轻轻点他的肩膀,正滔滔不绝的话语旋即停顿。「嗯,我是说如果真的是鳞族来袭,他们的目的是用光导管诱使我们出城,留在风雷市的部队就是防守关键。战力上你强我弱,换言之,这次我去比较保险。」
    「这什么歪理?要是我发现他们不正好一口气击溃吗?哪轮得到他们打进风雷市!」菲亚的两条眉毛几乎跟鼻樑上的细毛碰在一起,脸上形成微妙的黄色十字架,但现场没人敢笑出声。
    比起战斗能力,她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另一项特质。
    「他们打来是在我们熟悉的地方作战,我们出去是在他们的地方。」八荒看菲亚的神情就知道很难说服她,于是说:「不然老规矩,猜点数赢的去。」
    「对方可能都打到城门口了还猜什么点…」菲亚看到一个淡绿色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顿时把后面的话吞下去。那是一名毛族女性,沉静的脸上不透露任何情绪,伸出单手,掌心向上,上头一个小小的褐色正方形物体。「好吧,那…那就二四六点。」
    「那我就一三五吧。」八荒眼神朝淡绿色的女性示意,她也点点头。手掌握拳,翻转,放开,那颗骰子翻转着迅速往地上坠落,重重的掉进沙里。
    「怎样?」菲亚猛盯着地上,双手紧紧握拳贴紧身侧才按耐住伸手去挖的衝动。
    淡绿色女性优雅的弯下身,伸手拨开表层的沙土。「一点。」有一半埋在沙里的骰子,朝上的那一面只有一个大红点。
    八荒的队员同时欢呼一声,菲亚的队员则是一片哀嚎,淡绿色条纹的女性则平静的将骰子收回自己的腰包,菲亚的拳头几乎同一时间用力打在刚刚骰子的位置。「去光的轮!」
    「淑女讲这个不太好…」八荒才说一句话马上对到菲亚的目光,硬生生咳两声把后面的好几个字全吞回去。「那菲亚队先在城内待命,如果鳞族来袭我会派人回报,然后…菁菁,保险起见你也带几个人去背阳区城外,说不定是羽裔想扰乱我们的情报。」
    「是。」淡绿色条纹的毛族女性说,她的身分是八荒队的副队长。
    「你不会怀疑他们联手吧?」菲亚抬起头,双眼透露出炽烈的战意,搥在沙地里的右拳紧紧握住一把黄沙。
    「只是做最糟状况的准备,过去8轮里他们没有联手的记录,但这是第一次光导管被动手脚,任何时候…」
    「都得做最坏的打算是吧?好好好,别说了,你们赶快去总可以吧。」菲亚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想这是眼下最好的决定,如果只是刺怪或多节怪当然就警报解除,不过我不认为这两种生物会靠近…」八荒说到这里感觉到肩膀上被点两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菁菁提醒他话太多了,于是慎重的伸出右手掌按在胸口,左手自然下垂。「求主带领。」
    菲亚站起身,伸手按在胸前。「风雷齐鸣。」她说完就转过身,她的队员也跟上前,失去一次以鳞族为目标的任务,他们发出的嘖嘖声表示惋惜。探索队都必须尽可能深入向阳或背阳区城外的沙漠探知各种危险,因此会加入的人都背负着某种足以支撑胆量的原因。
    而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非常简单:復仇。
    队员里面其中一个淡褐色的男性毛族走到菲亚身边。「队长,我们也分两队在市政大厅中央和背阳左区的挖掘场巡逻待命吗?」
    菲亚想了想,其实她刚刚还脑中一片空白,对于这一轮的安排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好吧,就这么办,市政大厅这一区就交给你,昆奇,我跟侍卫队那群人最好保持距离。」
    「对。」
    「你是在偷笑吗?」
    「当然不是。」昆奇说完马上转过身朝队员招手,大概十八个人出列。
    明明就在偷笑吧?菲亚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但也幸好有昆奇这位副队长提出意见,她实在不擅长处理巡逻待命之类的日常性任务。她的视线越过市政大楼外墙直抵后面的尖塔型建筑,日夜塔,维系整座风雷市命脉的关键之一。
    绝对要守护这座城市。菲亚在心中默唸。
    位于市政大楼往向阳区不远处的日夜塔,塔顶往分四个方向各自延伸一整排的圆盘状设施,稳定的朝各个方向放射光线,随着市政大楼的灯箱上的数字发出不同的光度。
    这时候市政大楼显示『00:62:37』,大约是白天的早晨时光,最左边的00在超过40之后光芒会慢慢变暗,风雷市迎来夜晚;来到90之后会慢慢变亮,夜日交替。从左到右依序是:『度』、『分』、『寸』,百寸为一分,百分为一度,百度为一轮。
    在这些被发明之前,永不落下的阳光从向阳区的远处同一个方向持续照耀城里,他们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风雷市的阴影处,又称为背阳区。长时间的日晒不只会造成身体过度乾燥,还会伴随难以痊癒的日晒病,初期只是毛发脱落无法再长出,再下去整块皮肤会发亮,然后像暗去的光,扩散到全身。
    「在我们以前的年代,这会被称为皮肤癌。」父亲的声音从菲亚的脑海深处响起,她甩甩头拋开这个想法。
    菲亚的父亲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日夜塔建成,那是距今差不多4轮到5轮之前的重大事件。整个风雷市的毛族人全聚集在市政广场仰头看着灯箱的头两个数字跨过40度,然后像变魔术那样,整座城市渐渐变暗,直到无光,连平常共同生活的邻居的脸都看不清楚。
    当跨过90度逐渐变亮时,新上任的市长走出市政大楼,用略显刺耳的嗓音说:「我向各位郑重宣布,日夜塔今日起落成,它将带来昔日的,属于我们的时光!」那时候大家的视线都被市政大楼遮蔽住,谁也没看到什么塔,但是很快的,大家感受到并且亲眼见到夜晚与白昼的分界。
    那是第一次的祝福,几乎所有人喃喃的感谢主。
    更多人流着泪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时起他们有了规律的昼夜,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组建各种队伍,踏进原本被强烈日光照耀的向阳区,之后更为了抵抗随时攻打过来的鳞族和羽裔做足准备。
    相较于父亲的早逝,菲亚的母亲则是死于羽裔的入侵,她留在女儿记忆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段话语是:
    不下雨,不吹风。
    不见云雾,不闻雷响。
    不更四时节气,不替冷热昼夜。
    不暂不恆,唯静于境。
    菲亚抬头辨明方向朝背阳左区的挖掘场走去,这一轮才刚开始她就感到无聊了。
    另一方面,八荒带领十个队员往市政大楼后方的日夜塔,打算先确认出问题的光导管编号,同时暗暗向主祈祷千万不要是某个人当班。
    塔的门口已经在肉眼可见距离时,日夜塔当班的塔队人员跟八荒对到眼马上三步併两步跑过来,队员们同时听到队长用力深呼吸,低声骂着:「去光的整整一轮阿!」
    从塔队的值班人员走路的步伐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急促与焦躁,八荒的队员有默契的悄声放慢脚步,渐渐跟队长拉开距离。八荒当然知道队员们在想什么,毛族的强项就是听力与觉察危险的能力,他开始怀念菁菁了,至少她知道怎么应付人称『古辞典』的研究人员,优典。
    「异常发生到现在都过半度了,我还以为你们弃城而逃了。」优典身上的毛色泛紫,一身白袍,颈部围绕一整圈尖刺状的纹路,冷冷的语调更让他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突发事件嘛,总要安排一下…」八荒陪笑。
    「不就丢骰子决定谁来处里,有这么难吗?这要是鳞族打过来你们可以在向阳区城门掷骰子决胜负,顺便带点见面礼当赌注要吗?」优典毫无滞碍的拋出一句又一句的话,这些文字如果是沙,便是十个八荒都给埋了。
    八荒边保持笑容边暗骂,要是自己懂得一些光导管那些机构的知识一定要他把那些话一个一个全吞回去。
    「第十七号,那个方向。」优典指着向阳城门稍微偏斜的方向。
    「什么?」八荒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进入正题,优典瞪大的眼睛代表将要再次发动攻势,连忙说:「喔,你说那个方向…的光导管阿?」
    「不是光导管难道是故人吗?是失落的文明吗?还是离弃我们的神?我真好奇刚刚出现在你脑海里的到底是…」
    八荒快速行礼后用力挤出最后的笑容说:「那我们就出发了阿,不用送我们没关係。」边迈开脚步往向阳城门的方向走,身后的一眾队员连忙跟上队长的脚步。
    这一伙人不知道离开多久,耳根终于安静下来,一个短发褐黄斑纹的探索队员鼓起勇气回头瞥一眼。「天啊,他还在讲,我猜他是在骂你啊队长。」
    「你还敢说?你们也是!这种生死瞬间给我躲起来!」八荒揉揉僵硬的两颊肌肉。
    「阿!水井到了,你的份就交给我吧。」刚刚的队员率先衝出队伍,其他人跟着跑过去,留下八荒杵在原地瞪眼睛。
    水井就位在向阳城门内不远处,或该说整个风雷市的地界就是依照周边的八个水井定出来的,没有人主动提出这个想法,但全都默认这件事。无论哪个种族在静境生活首先要确保的都是水,据说故人还需要各种食物,幸好他们的维生机制不太一样。
    儘管城门只是比一般毛族再高一点的石製拱门,是多年下来毛族一块一块堆叠出来的成果,用的是风雷市内废弃的建筑材料,大小不一的石块金属与缝隙就像被天灾破坏过一样,不具备任何美观作用。
    「队长,你的。」八荒接过队员递来的铁壶随手放进腰包里,回头再看一眼日夜塔和煦的光芒,接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到『防壁』之前有身体不适的一定要说,要是主没眷顾到我们,遇到鳞族是要马上开战的,大家明白吗?」
    「明白!」刚刚嘻笑的氛围转瞬间荡然无存。
    「那么先决定回城通报小队成员,记得活命至上阿!」八荒的打算是遇到鳞族就派一小队人回城报信,其他人拖延敌人的脚步。「就你们三个,没意见吧?」
    「没有!」那三个人包含刚刚第一个衝去装水的人。
    「就你带头,你叫瞬没错吧?我看你满机灵的,加入我们队上没多久适应得还不错,交给你可以吧?」八荒说。
    「我没有问题。」被指名的瞬一脸遇到倒楣事的表情。
    「那么就出发吧。」八荒舒展筋骨,弯腰,双眼盯着优典指的方向,第十七号光导管,目前那个方向只有一整片垂直的像顶到天上的墙,致命的阳光被挡在墙后。
    他感觉双腿隐藏在浓密毛发下的每一条肌肉都蓄势待发,以及没有明确向队员们吐露的战意,但他相信他们都能感受到刻划在骨子里的热度。
    其他队员跟着弯下腰,目光紧盯着队长。
    一个开跑,全员前衝,八荒衝在最前面,其他人呈伞状散开队形,各自监控着不同方向。沙墙在他们的眼中逐渐往上长高,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得不讚叹市长和副市长最伟大的发明,这道高墙完美的阻隔了太阳针对风雷市持续不衰的光与热。
    越是接近『防壁』,刺耳的摩擦声就越大,转眼间就变成几千根针持续往耳膜深处鑽探的轰然杂音,对毛族的听力来说简直是一大折磨,所有队员都露出呲牙裂嘴的表情。
    八荒尽全力大吼一声:「准备破壁!」上身伏低,双手交叉举在脸前,像一道盾牌那样挡在前方,后方的队员们也通通相同姿势,同时加快速度衝刺。
    一队夹杂不同顏色的毛族队伍化作一支巨型的箭,快速的往沙墙『防壁』撞去,即将撞上的瞬间所有人齐声大吼。八荒咬紧牙根,感觉双手手臂像撞上一层极为坚硬的墙,然后手臂和头陷进去,巨大压力由上而下重击在背上,压得他双脚陷进脚下的沙漠!
    紧接着其他队员也衝破沙墙,破口逐渐扩大,八荒脚下不停,挺起背脊踢起一把沙子继续往前跑。全员突破之后队型维持原样,探索队继续往前,盯着眼前同样参天的第二道沙墙,再次衝进去,然后是第三道,一口气突破!
    他们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昏黄的天空,刺目的阳光从正前方照过来,除了喘气都不说话,等待眼睛适应无情的照耀,拼命张开耳朵倾听附近的声音。一片无声的安静,彷彿天地万物都不存在那样的安静。
    「呼!先补水。」八荒说完,所有人从腰包里拿出各式各样材质大小不一的容器,全都是风雷市内各区的挖掘场挖出来的,他手上的铁壶也是。他们互相扫视所有队员,同时举起手中的水壶。
    「求主带领。」由八荒开始喝下第一口水。
    「风雷齐鸣!」其他队员覆诵,各自喝下一口水。
    完成仪式,整座城市的安危都系于自己手上,探索队昂扬着士气向阳光再次出发,很快的第十七号光导管就出现在他们右侧,比他们身高矮一半的金属导管闪耀着黄铜色的光芒,没入地底。
    光导管一共三十二座,如同风雷市内向阳区分左右的概念,穿过沙墙往左是编号十六到一,往右是十七到三十二。
    八荒庆幸不是第一号或第三十二号发生异常,但他同时也更加慎重,背上的毛根根竖起,编号十六跟十七是距离向阳区城门最近的两座光导管,如果真的是鳞族攻击就麻烦了。
    队型迅速变更,负责报信的三个人最靠近光导管,其他人则以八荒为首围成一个半圆弧守护内侧的伙伴,队伍的另一侧还有另外三名机动人员,维持着二十步的距离平行前进,扩大搜查范围的同时也兼具支援的作用。
    探索队经过漫长岁月研发出来的防御阵型。十个人,二十隻眼睛仔细盯着眼前的黄沙,没有脚印,没有短小的鳞片或其他可疑的东西,没有人不识相的开玩笑,就连正前方的太阳都像静止的画。
    八荒根据印象判断已经快来到光导管的末端,到这里还没发现任何鳞族的踪影,难道真的只是多节怪或其他未知的生物误触警报吗?几乎就在这时候,一个比预料中庞大的黑白色物体出现在前方,他把手掌举到超过肩膀的高度,所有人放慢速度,同时往光导管的另一侧散开,戒备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毛皮底下流出的汗水与重重的喘气声,八荒判断那是一个人形,上半身是白色,下半身是黑色,算是非常少见的花纹。然而当他更走近,倏然发现那个人身上的并不是毛发,而是衣服。
    居然是衣服,这片荒漠中有个人穿着如此珍贵的东西倒在地上!
    他们围在那个人身边,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渐渐消失。光滑的膀臂,集中在后脑勺少的不可思议的黑毛,唯一跟他们相同的只有嘴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
    「队长。」五个探索队员从光导管尽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他们同时也是队形最外围的机动队员。「导管入口前面不远处有一口井。」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过去好几轮以来,从来没有收到这片沙漠中有水井的消息。「井的周围有任何踪跡吗?」八荒问。
    「没有。」负责报告的队员也是一脸困惑,目光瞥向地上那个人。「只有他的脚印,一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他指着后方。
    「走过来?」八荒看着那人脚上的鞋子,凭直觉认为眼前这个人身上背负某种巨大的秘密,才会以这个姿态、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去光的轮!就他这副模样能穿过这片沙漠?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其他队员面面相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八荒极力镇定心头的兴奋,脸上露出近乎狂喜的笑容。「你们不懂吗?他可能是我们探索队有史以来找到最有价值的东西啊!」
    「队长,你该不会是说他…」说话的是通报小队的领头队员。「他是『故人』吧?」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八荒的脸,彷彿他将要代替主说出神啟般的话语。
    「我不知道,谁知道『故人』长什么样子?还是你们知道?」八荒的目光轮流扫过每一个队员,确定没有人要接话。「但我确定他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一族,所以,先带回去再说!」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八荒率先把那个人拉起来揹在背上。「还看什么?夜晚会从光里面掉出来吗?出发!」
    规律的震动,将徐皓钧的意识从深层的黑暗中唤醒,他很快感觉自己正在移动,不,是正在被移动。
    他能感觉到双手垂在半空中摇盪,像两根钓竿那样左右摇摆着,整个胸口贴在一块毛毯似的东西上,毛毯下方规律的起伏,像趴在暖炉上那么热,他胸口的衬衫早已汗湿一片。
    微微睁开眼,首先想到的是巨大的猫,很大,站起来比他还高的猫,无意识中倒映在他眼底的黑白褐三色也支持这个论点,但哪来那么大的猫?接着他想起曾经出现在生物课本上的人猿,达尔文进化论的人类演进图示,他眼前的人该不会是猫版的吧?
    金属通道在他的左手边,往前延伸的同时也不停的往后退,炙热的阳光照在他背上像永不停止追逐的噩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传来一声:「看到防壁了!」
    他们还会说话!他注意到前面不只一个毛茸茸的背影,而是好多个,吓得他全身上下不敢动弹半分,只能想像自己已经死了,尽量转动眼睛观看四周。
    「我们绕一点路,要是揹着他穿过『防壁』给打成碎片,就只剩下他身上的遗物可以交差了。」
    一阵此起彼落的短促笑声传出来,徐皓钧不用仔细算也大概推估的出来有十个浑身是毛的人一起行进。他看地上,那一双腿真的是人腿吗?他从来没看过有人类能用这种速度奔跑,快的只有影子,货真价实的『飞毛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像瀑布似的声响从最前方发出,他只看一眼吓的嘴巴差点掉下来,从高处轰然落下的竟然不是水,而是沙!绵延不绝的沙粒像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就连宽度都无法轻易掌握。
    这支毛茸茸小队像要带他参观似的往左边偏移,原本就在左手边的金属通道也弯向相同的角度,与沙墙的距离越来越短。像要衝进死路,眼前的路非常快速的向中央紧缩,徐皓钧脑中浮现一堆人拥挤的贴墙挤成一团的画面。
    但没有发生。他眼中奇形怪状的队伍没有跟着地形靠拢或放慢脚步,这时他才看到金属通道拐弯遁入地底,左边的景色瞬间一览无遗,也在这时候他终于看清楚这个地方。
    儘管他们不断往前跑,却没有风,没有空气流动。
    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沙漠宣告荒芜的存在,如果不是此刻自己正搭着超现代的人力车,甚至会怀疑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你醒啦?」揹着他的人说。
    徐皓钧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发现,这时候要再死回去也来不及,他只好问:「这里是哪?」
    「这里啊…问得好,我们称呼它为『静境』。」那个人也转头看相同的方向。「对了,我叫八荒。」
    徐皓钧本来想问些什么,但这片景物以同等空无的意义回答他的问题。
    「你呢,『故人』,你叫什么名字?」
    「徐皓钧。」
    八荒的呼吸明显停顿。「说不定你真的是『故人』,这个名字…」
    「『故人』是什么?」
    「说真的,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八荒指着右手边。「那是我们的城市,风雷市。」
    徐皓钧的视线刚好捕捉到沙墙的尽头,在此之前他以为那片高得看不到顶的墙壁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原来墙后另有一个世界。他看到几栋高矮形状不一的建筑从沙地上突起,他看到远处的人形,一样毛茸茸的,却是难得一见让人眼眶泛泪的景象。
    最高的建筑物在更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他还看不清楚,如果真的要他用一幅画展示什么是『文明』,这个画面就是了,宛如位处荒芜地表的遗跡,已经是到目前为止最像人居住的地方了。
    「为什么城里好像…比较暗?」徐皓钧觉得整座城市好像被阴霾笼罩。
    「这就说来话长了,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也说不定你不用问就会有人主动告诉你。」八荒嘿嘿笑两声。「我刚好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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