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韦说:「你可以把剩下的也做完吗?」
    漂亮的笑容转瞬坍塌,在陈奕韦期待的眼神当中绝望地打了通电话问问老友,希望能从他口中拒绝这个过劳的要求,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哦,程式最困难的地方解决了,剩下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剩下就是最血汗的动画了。
    陈奕韦兴奋得想凑最上前来亲她,被苏巧巧给一把挡住。
    「后面有反覆,画面可以重复使用。」陈奕韦说得诚恳。
    「我要用色块变化来做,我再也不画实景了。」
    「不可以做得像是电脑预设画面。」
    苏巧巧疲倦地点点头,湿热的吻讨好般地欺上来,与她唇舌纠缠。她轻倚着墙,完全搞不清楚这阵亲热背后有什么含义。或许只是对于砲友的友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像是他对其他女人一样温柔。只要一见到这个人,理智就会随她远去。
    两人刚踏进家门就交缠在一起,按耐了整整一个月的思念,完全没有消退的跡象,只变得更加汹涌,让她在这阵波澜中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男人。每一次想要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这个男人就会把她给捲得更深一点,令她身陷泥淖之中,在混沌不明的情感当中越陷越深。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应该没关係吧?
    陈奕韦亲吻她光滑的背,轻啃她的耳垂,用充满诱惑的声线问:「你多留几天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去哪里散散步,看场电影,做所有跟工作无关的事情。乐季就要结束了,也许我们也能一起去哪里度个假,晒着太阳,躺在沙滩上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和你一起度过一整天。」
    苏巧巧背对着他,听他许诺那些美好的愿景,那些像是会和恋人做的事,也许这对他而言就是最慎重的承诺。她转过身来,轻轻吻住他,掺杂着泪水的咸味与他纠缠。低声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什么都太迟了。」
    陈奕韦不明白那吻背后所包含的深意,只能更加热情地回吻她,希望能止住她的泪水,就像她安慰自己那样。
    可是苏巧巧还是走了,不留下一点痕跡地走了。
    外头的天空与心情完全无关地艳阳高照,仙人掌在庭中兀然佇立,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陈奕韦怔怔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被无边无际的寂寞所包围,再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被谁拋弃的感觉,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过去那些被他切乾净的关係,对方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只停留在身体,不可能会再更进一步。当这样的关係渐渐变质,有人动了真心,渴望独佔,这样的关係就会结束。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他却没想过,有天会动心的是自己。他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才会如此随心所欲地任性。怎么会读错了那眼神中满溢的爱意?
    陈奕韦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理清思绪。
    这是连续几週演出之后难得的假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坐到电脑前,打开信件匣,一一过滤那些满出来的邮件。再打开工作用的手机,将红点一个个消掉。鼓起勇气打开语音信箱,各种责备涌了起来。八卦小报希望他接受採访,音乐杂志也希望他接受採访,还有陌生的留言骂他是不负责任的混帐。一直听到最后一通,是他熟悉的那个声音。他不禁坐直了身子,听她要说些什么。
    急切的话语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陈奕韦,你别闹了好不好?快点回电话,说你还活着。』
    他想起自己的不告而别,想起那个在怀中颤抖哭泣的身影,想起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空白的杂音持续了很久,就在他准备掛断的时候,传来一声短促的『我喜欢你』。
    他忍不住按下重播键,倾听那话语中的焦急,还有被逼到绝境时所迸发出的真诚话语。
    是啊,原来只是这么单纯的事情而已。
    十几年来沉浸在无望的初恋之中,都快忘了谈恋爱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一句简单的告白,比什么音乐都还要直接而深刻,包含对彼此的爱意,乘载深刻的情感。只要说出口,他就不必再找理由打电话给她,或是卑微地请她留下,只要说一句:「我喜欢你,我很想你。」
    立刻回拨电话,但是那头却直接进入语音信箱。于是打开网页,买下一张往纽约的来回机票,时隔好几个月终于踏上回家的路。飞机一落地,警示灯才刚解除,他立刻取消飞航模式,再次按下那个名字,这次终于打通了,但是却迟迟没有人接起。
    他又再打了一次,电话一接通,便急着把酝酿了很久的话语说出口:「你在哪里?要不要见个面?」
    话音方落,走音版《少女的祈祷》正好从听筒边呼啸而过。
    「你在台湾?」陈奕韦惊讶地说。
    「嗯。」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我爸逼我回来相亲。」
    陈奕韦一时反应不过来「相亲」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相亲?为什么?」
    她从腹中吐出一声哀叹,「反正就是这样。」说完就掛了电话。
    陈奕韦愣愣地看着漆黑的手机萤幕,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这么突然。他们不是正在约会吗?一对一的那种?难道这是种文化差异?如果要说清楚才会明白,那不管几遍他都会去说。可是,相亲?怎么会这么突然?
    不知怎地想起苏巧巧曾经说过自己欠她一把琴,他立刻打开搜寻画面输入自己的名字,点开维基页面,往下滑动,上面显示自己的那把史特拉第目前所属于某个台湾的艺术基金会。他又拿那个基金会的名字去搜寻,董事长的名字跳了出来,正好也姓苏。于是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了。他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知道苏巧巧大概出身名门闺秀。看她对于有钱人的聚会感到见怪不怪,习惯各种社交场合。虽然老是一副大辣辣的样子,却又偶尔在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一股优雅。想想她从来没有特地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成了自己的赞助商,但他却一直没去细想。或是根本没想到他们家竟然这么有钱,她却还跟朋友挤在铁路旁的老公寓里,每天穿越枪林弹雨通勤上班。
    苏巧巧大概为了留住那把琴,用自己的幸福作为交换,和她的家人谈判。
    陈奕韦立刻改了机票,落地不到三小时之后又再次搭上飞机,回到他南方的家,拖出大行李箱,熟稔地收拾好长途旅行的行当。想了想,把苏巧巧用自由换来的那把琴也背上身。
    幸好乐团即将开始休假,现在请假的话大概还来得及找人代演最后一场演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任性了。这趟旅程即将长达十三个小时的飞行,加上超过一百六十八个小时的隔离。他如此习惯旅行,在各个国家之间来回飘荡,而这一次,不是为了已经安排好的既定行程,而是因为有了想追逐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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