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回握他的手,于眾目睽睽下踮脚凑上去,在他唇上落一个吻。
    她本来便是没什么男女之防和小女儿娇羞的人,江湖儿女嘛,不拘小节,想吻就吻,想在一块就在一块,全凭心意而来。
    「你放心,我会小心──你也是,你可不许死了,便是伤一寸也不行。」笑吟吟地出声,她伸手笑捧住他的脸,左右揉揉捏捏,再认真看他眼睛叮嘱道:「知道么,阿青?」
    燕青也同她笑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再低头轻轻回吻她,「我说会活着回去见你,便定会活着。」
    在燕家军几人目光下,杨若上了马车,潜夜而行,离开了太原。
    ◆
    杨若回到幽篁阁,一路上仍与燕青偶有书信来往。听他说那战空城计成功,燕王姜坤看他们城门半敞,又见城内空空荡荡,以为他们当真弹尽粮绝,便大摇大摆地领主营两兵踏入城门,直至城内深处,果真被他先前所设的埋伏射死不少精锐。
    燕散领另一支军队来援,正与他前后夹击,于姜坤打算后撤整军之时杀入,打得姜坤五万兵马竟溃不成军。只可惜姜坤仍于兵荒马乱中率领其馀几千残兵逃跑,退回了雁门关外整顿,但好在一路折他不少人,要一举歼灭他,仍大有可望。
    杨若回江南后,不久便发现这一路已无搜索她下落的悬赏布告,想是姜坤如今败退已无暇顾及她这里。原本还好奇江寧府那儿怎么没有继续搜捕她的意思,又听裴水月说江伯达如今罪证齐全,贪赃勾结逆贼一事已被捅破,正被朝中其馀諫臣弹劾──
    但他到底是厉害人物,早于被捉拿前听见了风声,逃到南蛮,并出卖了江南一带军事佈防,带着钱财、这次直接伙同异族,要于西南打算与姜坤南北作应,前后起兵、灭了大齐。
    南方有异动,紫阳派与幽篁阁自也义不容辞。
    裴水月要去南方驰援,萧瑒也与她来信,说要与路飞雪和苍隐道人一同下南方去抵御外敌,问她意向。
    杨若收着信时,距离她那回受伤已过去了一月多,伤势也好了大半。这些家国大事放从前,她肯定半点不愿意参与,巴不得这皇朝早点儿灭亡,大伙一起死得痛快才好。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大约……终于有了点要护佑这一方国土的意义。
    「阿若,春日将至,惜战事仍未结束。燕王仍于河间顽抗,但江南间叛军势力应已削弱不少,你可还安全?」
    她于出发前收得燕青来的书信,传来捷报,又问她近况。彼时西南紧急军报传来,新帝于京城急召上朝,朝中却竟无一人可战。
    宜邕二州节节败退,苍隐道人与她师父书信上说道:江湖儿女,救家国危难之责,万不可怠。而后便奋不顾身地率先投入战事之中。
    「阿青,搜我的悬赏令已解,西南军报紧急,朝中无将,我要与师父和小瑒他们一道南下驰援,你收到信时,我大约已出行。」
    她提笔与他写信,愈写便愈觉得有趣。想自己当初还与他蛮不在乎地谈笑问良心能值几两钱?唔,不过说到底,她愿意去做,倒也不是为得良心──虽然至今仍会心疼她消失的万两黄金赏银……没办法,她幼时给杨玨苛刻得穷惯了,老想多攒点银子,生怕哪天要喝西北风。
    「本来嘛,我肯定是不愿去的。不过至今想起你说,若当时你在,你会救我,我便想──」
    「为你这句救我……这天下,我便替你守得。」
    仰头瞧白鸽飞远,她看那封信将要遥遥飞向她心所系之人的那处──
    天下、家国、江湖。
    或有了心念之人,这江湖才有了些值得护佑的意义,能称之为家和国吧。
    她与师父一同出发,到宜桂交界整军时,便正遇着了萧瑒和飞雪,还有多月未见的尹晞。甚至还有她那个流落在外、还到处找着蛊毒之源下落的师兄林笙,也正在此次他们江湖门派自发组成的援兵名单中。
    幽篁阁此次来援的自然不只她与师父二人,二阁主周染随行。林笙离开江南之时,周染还比他小上几岁,如今竟都做了二阁主了,自也是旧识相见,格外欢喜,乐得一见面便到一旁去,说要饮上一夜的酒,不醉不归。
    「小晞!」
    扬唇笑开,杨若则朝尹晞张臂,快步朝她小跑、再大大地拥抱上去。再见着老熟人总是格外高兴,尤其是尹晞──她还以为,她应当会此生都不愿再回到桂州来。
    而且自己在北方也未探听得她的消息……她还想,自己此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和她相见呢。
    「原来你在这儿,我本来还想,等这儿的事了结后就寻去丹溪谷找你呢!」
    尹晞则本来还在与师兄姐商讨到目的地后如何救治前线重伤的伤者,一见她来,自也愣了一下,而后含笑伸手回拥,「阿若,我也没想能见到你呀。」
    她还记得杨若当时还问燕家军讨要好处,说家国良心不值钱,叫人听得要惊掉下巴……想来便觉得失笑,人果真总会变,便是她如此性情中人,竟也变了不少。
    杨若搂住她,总觉得人似乎瘦了不少,瘦骨嶙峋的,不由得有些心疼地叹道:「我以为你定不会愿再回到桂州来呢。」然后顺便在心里把叶轩暗骂了个狗血淋头。
    心伤自然未癒,不过寥寥数月,尹晞哪有那么容易忘怀。
    被她问起时神情仍不免落寞哀然,她扯扯唇角,似无奈地耸了耸肩,「丹溪谷尚在重建中,药草重新生长也需得时日……谷主希望,如今天下既不太平,丹溪弟子自也要投入其中,救天下人。」
    她来时路经灌阳恭城一带,她仍觉着恍惚,有时彷彿像一场梦,好像叶轩并不是主谋,父亲也还未死……可回过神来,他们又都确实已不在她身边了。
    思及此,尹晞只黯然垂眸,「这大抵也会是父亲的心愿。」
    救出谷主后,叶正和尹兆的尸身很快也被发现,原是被归风山庄中的燕王馀党随意埋弃了,好在并未埋得太深。她很想将父亲带回丹溪,可尹兆的身躯早被蛊虫吞噬得不剩什么,最后只得一把火化了,再带回骨灰,与母亲埋葬在一处,想他们泉下相伴,也再不会孤独。
    「你呢?与阿青定情了,打算做将军夫人了?」
    看出她转移话题不想多说,杨若也未再多说,只莞尔挑眉道:「那可不,他还未向我求亲,我也还未答应要嫁他呢。」
    华山派的人比他们到得更早,飞雪在一旁听着,先前也听说过她与燕青之事,不由得出声感叹欣羡。
    「好啊,真好。唉,想当初阿散来咱们华山习武,我都没能拐着那么一两个燕家军的人……」
    她自幼生活在华山和一群外头人称仙风道骨的师兄们在一块儿,早看倦了,当初见着燕无疾带燕散和几个同辈的哥哥们来拜师,那才真叫她眼睛一亮,想男子汉自该事那样!清冷威仪、为国出征……
    好吧,其实是她当时觉得那身军甲可好看可威武了,记忆犹新得很,她当时心心念念的,每天都喜欢偷看几眼燕家军的少年郎,结果给当年的燕散以为小姑娘对自己有意,便开始处处避着,最后得了见着姑娘都要退避三舍的毛病。
    飞雪知道时颇为不屑地撇撇嘴,说自己可从未看上过他,原因是太二了,一点英俊挺拔的样子都没有。
    杨若眨眨眼,「这好说,回头我让阿青介绍几个比他好看的,就来介绍给你,怎么样?」
    萧瑒则面无表情地过来两人中间,一人巴了一下脑袋,毫不留情、且忍无可忍地挨个教训: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正经点,别老想这些了行不行?」
    这话一出,又不由得引起眾人欢笑。
    谈笑间,年轻的江湖弟子齐聚一堂,或有忧愁,或有叙旧,或有紧张,都为他们这几个年轻弟子给逗得不住勒出声,好似也暂将他们于这紧张的战事前,抢得一点难有的舒心时刻。
    是夜,月圆,月色清明。
    虽今人已不见旧时月,但终有好月年年常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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