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仲介员04第一章生离死别
    黄灯初上,警局内却人声沸腾。
    在警局内穿梭的警察还有一大群守在外头的鼓譟的媒体,全都等着同一名年轻男子开口,开口交代今天晚间的头条──高铁疑云,猝死还是他杀?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少女,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死在高铁上,还闹了一齣几乎要所有高铁站警察才能压制住随行乘客的疯狂戏码。
    鼓譟不安的媒体们等着警局对外的公开声明稿,也等着这名年轻男子开口。
    而这名年轻男子不是别人,就是季以恩。
    他坐在一间小小的审讯室内,愣愣的看着桌面,什么话都不肯说,他在最初的疯狂过后,只剩下彷彿燃尽之后的一片荒芜。
    当青苹从他眼前被装进尸袋里带走,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不再大吵大闹,却也不肯开口了。
    警察带回了季以恩,打算做笔录,却拿他没有办法,他们最后搜遍了季以恩浑身上下,找到了他身上的名片,初步确定他跟死者是同一间公司的同事。
    他们打给《无壳蜗牛租屋通》,通知了张俞君,而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只是张俞君到了,季以恩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青苹去哪了?」
    他反覆的想着青苹那一双无神的双眼,还有放大的瞳孔,跟苍白的脸庞。
    「她……」张俞君不知道怎么说,她试图想拥季以恩入怀,他却退了一步。
    「听着,季以恩。」张俞君咬住下唇,她不能看着季以恩这样下去,他们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青苹死了,你就在她身旁,你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了?」季以恩愣愣地重复。
    青苹离开他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的胸膛只有溢满着茫然的情绪。
    他很困惑,根本拒绝去相信这是事实,这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那几秒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只是突然的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青苹走了!
    就这样离开他了!
    到底那几秒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用尽力气都无法回想起任何线索,他的青苹到底去哪里了?
    他疯狂的嘶吼了起来,陷入狂躁的情绪中。
    「我们先离开这里。」陪同张俞君进来的警官按住了张俞君的手,拖着她离开这间小小的审讯室了,他知道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季以恩冷静下来,他们帮不上任何忙。
    警官把手搭在焦灼的张俞君肩膀上,给她一点有力的支持,他轻声开口,「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张俞君默然无语,轻轻转了转手腕,那是刚刚被季以恩狠狠甩开的地方,有些疼痛,上头一片青紫,她却不怪季以恩,心里只是蔓延着疼痛。
    他们在审讯室的另一边的透明墙面,看着季以恩砸烂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他抱着自己不断嘶吼,喊一些无法辨认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是他最深沉的苦痛,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最后他精疲力尽的躺在地板上,不再攻击周围的任何东西,对于走进来的张俞君视若无睹,只是张开嘴不断的流眼泪,发出一阵阵无法停歇的哭声。
    他没有诉说,却无声的哀嚎着,像是失去了另一半的兽类,那样的困惑且害怕。
    张俞君蹲了下来,她泪流满面的蹲在季以恩身边,伸出了手摸着季以恩的脸颊。但是季以恩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凝聚在张俞君身上。
    他再也看不见这世界上任何的风景了。
    「季以恩,我们回家。」张俞君流着泪开口。「不问了,我们什么都不问你了。」她试图向季以恩保证,希望他不再被自己激怒,而且警官刚刚告诉她,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审讯季以恩了。
    张俞君抽出了怀中的验尸报告,这是警官给她的。
    青苹的尸体已经让法医验尸完毕,她死于急性心肌梗塞,没有任何谋杀的可能性,虽然她没有任何的相关病例,但季以恩仍然排除嫌疑了,这件案子就这样结案了,只是后续的悲痛却是无边无际的。
    季以恩没有回应张俞君的话,他连验尸报告都没看一眼,他仍然空洞的哭泣,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季以恩!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张俞君拽着他的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季以恩却不为所动,只是不断茫然的流泪。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哑的。「她不在这里,她看不见我哭、看不见我流泪、看不见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可是你这么伤心,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难过啊!来,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张俞君不知道怎么办,她失去过安叔,却不在这种这么突然的状况下,她甚至隐隐约约有所感觉她会失去安叔。
    季以恩现在的悲痛只会是她的数倍不止。
    「我不要回家……」季以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比张俞君还高上一个头不只,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现在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伤心,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孩子那样的脆弱。
    「季以恩!」张俞君拉住了他的手,却没有办法阻止季以恩离去,她只能看着季以恩像是游魂一样,晃过整间警察局,不断的呜咽着,曾经那么好强的少年,现在却连替自己抹一把眼泪都做不到。
    季以恩打开了警局门口的笼子,牵起了一直趴在里头的黄色小土狗,lucky看见自己的主人终于回来,却只呜咽了一声,没有任何躁动的举止。
    牠的双眼凝视着季以恩,垂下了尾巴,靠向了季以恩的膝盖,温温热热的给予牠所能给予的最多温暖。
    季以恩拍拍lucky的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牵着绳子往前走,lucky跟随在牠身后一步的距离,一人一狗的背影随之消失在警察局前的街头,他们笔直的往黑暗里走去。
    走向他们心里的黑暗。
    ***
    竹茗师父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的坐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看着墙面叹一口气,他随手穿上了外袍,走到了自家庭院的门口,打开了铁门,看着季以恩牵着一隻狗站在门外,正不断的哭泣。
    「你来了。」竹茗师父用得是肯定句,他知道季以恩必然会来。
    季以恩哭肿了双眼,他在台北的街头走了好几个小时,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父亲早已离开自己,他连要见自己母亲一面都有困难,现在青苹又离开他了,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等他回过神来,他却已经在师父家门外,他不知道怎么跟师父开口,他连按电铃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站在门边,不断的掉眼泪。
    他的伤心是多么巨大,巨大到即将要将他吞噬,他憔悴的不成人形,只在一夜之间。
    「师父……」季以恩就在门外跪了下来,他哽咽着张口,「以恩来报师父弟子青苹的死讯。」
    他开始磕头,「青苹她……」他说不完整的话来,他泣不成声,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青苹离开自己的事实,这一切彷彿只是眨了一次眼的瞬间,如果他们不回来台北,或许青苹就不会死了……
    他不断追悔往事,却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傻孩子。」竹茗师父按着季以恩的肩膀,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开口,他这辈子都没有孩子,他第一次感到丧子之痛,他能明瞭季以恩心底没有尽头的痛,「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了,进来吧!」
    季以恩抬起了头,「师父……」他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那样的无助、伤心。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她,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季以恩拽住师父的长袍下摆,不断的责怪自己。
    竹茗师父深深的叹息,他望天无语。
    这一切因缘又是为何?他将青苹纳入门下,是为了就近管辖这个逆天的女弟子,他心心念念都是希望能够让青苹懂得捨得,放下执着。但是当这个逆天的因缘即将被矫正时,为什么自己却无法淡然处之了?
    这下捨不得的人又是谁了?
    「别再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不管你们有没有回来,最后的结局都会一样。」竹茗师父摸了摸季以恩的头。「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吧……」
    「为什么结局都一样?为什么是注定好的?」季以恩猛然抬头,师父说得好像这一切他早已知道,「师父你知道青苹去哪里了对不对?」
    他激动了起来,师父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告诉他!
    竹茗师父叹口气,慈爱的摸摸季以恩,「她让阴差们带回去了,她夺舍再世本就逆天,地府只是想矫正这个偏离常轨的例外,她还会有来生,她还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放手吧,孩子。」
    季以恩愣住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青苹是让阴差拘走了,但这才说得通,他根本没见到青苹的魂魄,原来她已入地府,也只有阴差能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带走青苹。
    竹茗师父让开了大门,想让季以恩进来,没想到季以恩却一动也不动,竹茗师父扬了扬眉,「放手吧,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季以恩直直的揪着师父看,他跪得直挺,「师父,弟子不放,弟子求您把青苹带回来。」
    竹茗师父不怒反笑,「你知道我不可能逆天而行。」
    季以恩心意坚决,他伏下了身躯,给竹茗师父不断的磕头,「师父,弟子求您把青苹带回来。」
    「擅闯地府、强抢人魂,这些后果你可想过没有?」
    「师父,弟子求您了。」
    砰──
    竹茗师父用力地关上了铁门,砰的一声回盪在深夜中,这是他的回答。
    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但季以恩没有放弃,他跪在外头两天两夜,身旁的狗儿一同陪着他,不曾离去半步,季以恩与狗儿一起滴水未进,他们都不肯放弃。
    季以恩仔仔细细的想过了所有的后果了,擅闯地府又怎么样呢?强抢人魂又会怎样呢?他不知道,但他寧愿死在地府,死在一个希望里,也不愿意再也见不到青苹,一辈子在绝望中死去。
    他怎么样都无法放手,他知道自己执着了,但这是师父的大忌,师父教他们顺应天命、顺其自然,他的要求一定深深惹怒师父。
    但师父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只能跪在这里,希望能够打动师父,希望师父能够回心转意,至少告诉他怎么前往地府。
    雨下了又停,淅淅沥沥的整夜不绝于耳,竹茗师父知道季以恩仍然在外头,他一夜无眠,但他选择掩上窗子,继续沉心静气的打坐。
    他不可能为了季以恩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他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他不可能……
    季以恩一直跪着,不曾试图起身,日光升起,映照在他疲惫的脸颊上;日光又落下,晚霞扫过他脚边的泥地;接着月色洒落在他挺直的身躯,清冷了一整夜。
    他不言不语,只有一个专注在脑海的想法──
    他要带青苹回来。
    在他倒下之前,他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祈求一个奇蹟。
    一声叹息从门前传出,他摇摇晃晃的抬起头来,他的眼前有数个叠影,他快要晕眩过去,却仍然坚持看着眼前的老人。
    竹茗师父彷彿在这两个夜晚之间一瞬间老去了许多,他的背不再挺直,他的脸颊苍老,他的眼神仍然炯炯有神,却透漏着许多的疲惫。
    他失去了一个弟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手把手教会了这两个小傢伙自保的方法,就永远要替他们担这个心,他自己没有任何的子嗣,却得为他们一辈子烦忧。
    现在,他的女儿走了,他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
    他又怎能将他们拒于门外?他一辈子的原则都抵不过这一双小傢伙啊!
    竹茗师父的内心百转千回,最后只能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看不透的平凡人罢了。
    但眼前的事情却不能不做,这是他为人师、为人父的责任。
    他终于开口,「季以恩,你真想去找她?此行兇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不肯放手,对你们都没有好处,你要是肯放手,你们都有各自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但他必须亲自听见季以恩的答案,甚至他在最后关头,仍然循循善诱。
    季以恩完全听不进去,他只重重点头,「师父,弟子不能没有青苹,我一定得去见她,我要把她带回来,我……」
    季以恩的话还没说完,师父就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话到此,都是多了。
    竹茗师父的眼珠漆黑无比,专注的凝视着季以恩,他的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重量与哀伤,他将所有的寄望託付在季以恩身上,也为了这样的自己而哀伤。
    「季以恩,你听好了,你虽然只是我的外门弟子,但仍然受我管辖,从今天开始我将你逐出师门,你跟青苹再也不用回来了。」
    季以恩心里一动,师父竟然要将自己与青苹逐出师门?师父当真讨厌自己至此,但是师父又说他与青苹不必再回来,难道青苹真能回来?
    他的思绪十分混乱,却只能楞楞开口,话到嘴边只唤了一声,「师父……」
    「我只说一次,你去找这个人,他叫姬南香,他才有本事带你闯入地府,师父老了,没这本事了。」
    竹茗师父转过身去,背影萧索又寂凉,他打破了自己的规矩,他也是季以恩逆天的推手,这些违背他一辈子的思想与原则,但是他实在没办法看着不管,他只能将他们逐出师门,发誓再也不见他们。
    「师父……」季以恩热泪盈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上前拽住师父的长袍下摆,却又惶恐师父发怒。
    「别这样叫我了。」竹茗师父悠悠长叹,「姬南香就在这个都市里,但是他生性极懒,居无定所,你得先找到他,哪里越脏就往哪里去。还有,他必定不肯帮你,你就说是竹茗师父的故人相求,他欠我一次人情,他不得不还。」
    季以恩看着眼前飘落的一张相片,还有师父决然关上大门的身影,他抓住了相片,他知道师父这一次再也不会开门了。
    他端详相片,上头有一个男子半瞇着眼睛打瞌睡,季以恩终于起身,摇摇晃晃的牵着狗儿往外走,一人一狗垂头丧气的走进街头,如同他们来时那样的安静,现在又无声无息的走入了黑暗。
    夜色很浓,门里门外的人伤心也正浓。
    竹茗师父寂索的坐在客厅里,送走了自己的弟子,他们再也不能相见,这是她能原谅自己的唯一办法,以后……他们便是再无交集的人了。
    ***
    季以恩听从师父的吩咐,哪里脏就往哪里去,他牵着lucky走过大街小巷,拿着姬南香的照片穿梭在游民之间,问过一张又一张茫然的脸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大海捞针,但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走了好几天,lucky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但他几乎要放弃了,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说不定姬南香现在都已经不长这个模样了,这些无处不成家的游民,又能告诉他什么呢?
    不过他们的确给了季以恩一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又像是他们脸上神情那样的不确定,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倾听。
    他们说照片中的男子似乎在淡水的老街边有见过,他不受店家喜爱,他也是流浪汉的一员,只是他随时随地都能睡,不管在什么地方。
    他不争地盘,他不抢食物,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某一个地方打呼。
    他很年轻,至少比起一般的游民来得年轻很多,就像这张泛黄的照片一样,说到这里,游民们面面相覷,哎!是了!这个傢伙似乎不曾老上一分。
    他们这些游民在外游荡好几年了,那名男子却依旧如昔。
    季以恩因为这些虚无飘渺的消息来到了淡水,街头巷弄的问,的确有些店家见过姬南香,但他们也说不清姬南香现在人哪里。
    季以恩走了十几遍老街,踏穿了每一个暗巷跟角落,却仍然没有发现姬南香的身影,这里的猫几乎比游民还要多,但猫不会告诉他姬南香在哪里呼呼大睡着。
    他从白天走到傍晚,一双脚几乎要断了,他坐在一个花圃外边,背对着一条阴暗的巷子,他好累,又累又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能放弃,却看不见一丝曙光,他现在就在绝望的边缘。
    他只能把脸埋在手掌里,思念着青苹的模样,想给自己再多一点的勇气,告诉自己,再休息一会儿,他就再去寻找姬南香。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lucky却忽然躁动了起来,牠被一隻橘色的野猫吸引,牠猛地站起来,往远处狂奔,季以恩没有防备,握在手里的牵绳就这样脱落,被lucky拖着跑。
    季以恩又气又急,也追着lucky往前跑。
    「lucky!回来!快听话!」季以恩追得气喘吁吁,一边在后头大喊大叫。
    lucky却罕见的不肯听话,只是追着那隻猫咪撒开脚丫子不断地跑,牠彷彿很久没这样剧烈的跑过了,牠一直奔入老街后方弯弯曲曲的巷子内,这里离人群很远了,只有海浪声跟老旧的房子。
    橘色野猫在前头不断跑着,一直到一整排矮矮的砖红色围墙边上,lucky已经快追上牠了!
    但不只是狗急会跳墙,猫急也会上树,牠四肢并用,快速的往上爬着,爬上了树上,徒留lucky在底下不断的挠抓着树干。
    牠哀鸣了几声,猫儿已经上树,对着牠挥爪。
    此时季以恩终于赶到了,他对着因为一隻猫咪而害自己跑了这么远的lucky莫可奈何,他摊摊手,「你满意了吗?除非你会爬树,不然你抓不到牠的。」
    季以恩望着树上的野猫,无奈的拍拍lucky的头,打算牵起牠回去,但下一瞬间他就猛地抬头,树上野猫的身旁竟然卡着一颗紧闭双眼的头颅,还垂着一头油腻腻的乱发。
    季以恩吓了好大一跳,这棵树很高,他仅能从树叶的枝枒间看到那是一颗人头,却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他沉吟了一下,随手捡起树底下的小石子,瞄准了脑袋一弹!
    他的想法很单纯,人死总要落地生根,不管对方是什么玩意儿,就算只是一颗脑袋,也要好好的入土为安。
    但他又没有青苹那样好的体术能爬上这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他只能选择将对方……嗯,弹下来。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摔下树的不只是这颗头颅,而是一个人。
    季以恩张大了嘴,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的男人,他的模样生得极好,十分温朗秀气
    ,油腻腻的乱发凑在头顶上,也没减少一分他俊朗的气息,但他一张脸脏兮兮的,连身上都只有一件长袖棉衣,和一条卡其色五分裤。
    这男人揉揉屁股,从树底下爬起来,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眼,渴睡的看着周遭,无视在他身前的季以恩,接着抬起脚,又想爬上树,像是过去数日一样──回去树上睡他的大头觉。
    但这次他的行动遭到阻拦了,季以恩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间,两个大男人顿时摔成一团,这下男子不乐意了,转头瞪着季以恩看,「别烦我行吗?」
    他又想转身,季以恩赶紧拽住他的裤子,「姬南香!你是姬南香对吧?」
    这男子搔搔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姬南香……好像是有点耳熟!啊!我的确叫这名字,但你干什么呢你?」
    姬南香指指掛在他裤头上的季以恩,示意对方赶紧放手,让他回去树上安稳睡觉。
    「等等!」季以恩拚了命的大叫,像是一个在大海里溺水终于抓到浮木的人,「姬南香我是竹茗师父的……故人,他请你帮我个忙!」季以恩心里一阵发酸,却不敢违背师父最后的意思。
    姬南香眼见回不去树上的安稳窝,只好斜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又是一脸昏昏欲睡,「哦,是那个老头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带我去地府大牢救一个人!」季以恩眼见姬南香愿意听自己说话,立刻兴奋的大喊。
    「让我来猜猜。」姬南香的双眼还是闭着,他连睁开都懒,而且季以恩好吵,让他的双耳嗡嗡的发疼,「那个人死了吧?」
    季以恩愣了一下,犹豫的点头。
    「人死了就该去地府,你还把他带出来做什么?你这是妨碍他的自由意志,行了!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别来烦我,我要回去睡觉了。」
    姬南香打了个哈欠,又想往树上爬。
    「等等等等等!」季以恩拉得姬南香连裤子都要掉了,「被带走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叫青苹!她不是自愿去地府的,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自由意志的问题,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而且师父说你会帮我的忙啊!」
    他几乎绝望,哇啦哇啦的大叫讲了一连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怎么都跟师父说的不一样?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懒?」姬南香凉凉开口。
    季以恩极度不愿意的点了下头,「有。」
    「那不就是了。」姬南香三两下拍掉季以恩的手,「别再来了。」
    他一溜烟往上爬,像隻猴子一样灵敏,彷彿他天生就该待在树上过活。
    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顶的叶丛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让季以恩想丢石子都不知道从何丢起。
    季以恩无可奈何,却不知道该拿姬南香怎么办,他坐在树底下,从背包里拿起罐头,倒在塑胶碗里,餵给lucky吃。
    「lucky你说怎么办?这姬南香人好差,心也好坏,他明明欠师父一个人情,却不肯帮忙。」
    lucky一边吃,还不忘回应自己的主人。「汪汪汪!」
    「就是,你也觉得他坏是不是?他说人死了都要去地府,却连听我说一遍事情缘由都不愿意,他只想着睡觉、睡觉!睡他的大头觉!」
    「汪汪汪汪汪!」lucky也激愤了起来,附和着自己的主人。
    「唉,怎么办?师父让我来找他,他却不肯帮忙,我们只能跟着他,看看他哪天善心大发,愿意帮帮我们,他不肯帮忙,我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悔改』。」季以恩加重语气咬了咬牙。
    「汪~」lucky吹起狗螺来了。
    树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底下两个傢伙吵得他不得安寧,他本性偏懒,根本懒得偿还什么人情,但是他天性中的洁癖又无法容忍自己欠了人情不还,他矛盾了一把,连这觉都睡不香了。
    他乾脆爬下树来,头下脚上的攀附在树干上。
    「你跟那个老头说,这件事情结束了不准再来找我。」他闭着眼睛开出条件。他寧愿当年饿死在那老头的家门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了。
    季以恩忙不迭地点头。深怕姬南香会反悔。
    姬南香抹了抹脸,终于睁开了咖啡色的双眸,他看着季以恩,直截了当开口问,「你要抢的不是活人,而是人魂对吧?还是个女人?」
    季以恩真的觉得自己抓到了希望,他本来还怕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没有用,却没想到他总是一针见血。
    季以恩赶紧点头,「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姬南香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先让我睡一会儿。」
    他看着季以恩怒瞪过来的视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有点事情得先做,你得先去把她的尸体偷出来,你要是让她的尸体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我们千辛万苦抢了人魂回来又有什么用?」
    「抢、抢尸体?」季以恩不敢置信,急急说明,「她曾经夺舍重回人世,难道这一次不行吗?」
    「行……你个头!」姬南香巴了一下季以恩的脑袋,「你以为只是把老酱油装新瓶子那么简单吗?人类的肉体就像一个容器,能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容器是难上加难,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形体更难!」
    「我喜欢的?」季以恩不明所以。
    「唉,难道你下半辈子想对着一个光头大叔谈情说爱吗?」姬南香挥挥手,「那也是你的事情,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不!」季以恩着急了,「我去偷尸体!我立刻去偷!」
    不知道青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要是被火化可不好了!季以恩光想就觉得一身的冷汗,大叔?好可怕!
    「那就对了。」姬南香伸出手,拍拍季以恩的脑袋,「孺子可教也,你去把她的尸体偷来,其馀的事情我再告诉你。」
    「好!」季以恩用力点头,往外跑了几步,又衝了回来,「那你呢?」
    姬南香咧开嘴一笑,「回树上睡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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