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好几周的时间,严誉都没见到丁韫成。她当他过了新鲜劲儿,回家享福当少爷去了。其实他这样骤然疏远也好,避免了她以后多费口舌,道理她都想得通。
    明香不辞而别,王旭不好意思多麻烦她,也不再来吃免费的晚饭,家里又剩了她一个人。原本她很能耐得住寂寞,可现在总忍不住想起一些琐碎的事情,大多和丁韫成有关。
    丁韫成是个特别惹人注意的人,她对每个人都耐心友善,但是会不自觉多注意他一些。正因为注意得多,突然缺了他,从心口里冒出来的关于他的边边角角的零散回忆就格外得多,一片又一片接二连三地钻出来。
    严誉后来试图再联系他,想让他干脆把东西也搬走,但是丁韫成像铁了心要和她断绝关系一样,对她不理不睬。
    昨天,秦思勉来跟她解释:“少爷在国外,暂时回不去。他没有说要把东西搬走,麻烦严小姐暂时保管。”
    “我家又不是他的仓库,你告诉他,再不来搬我就把他的衣服鞋子拿出去捐给流浪汉了。”
    秦思勉挂了电话,隔了两三分钟又打过来,淡淡说了一句:“少爷说,耐心一点,等他。”
    严誉感觉莫名其妙,憋着一口气照常上班,忽视掉客厅角落里那堆东西。
    国庆节的时候排班下来了,她夜班三晚,白班两天,能休息的时间就两天,在假期的末尾。得了空,她还是回了一趟家,陪妈妈吃了顿饭,被父亲叫到书房训了一顿,对他那套思想和价值观,她早就彻底厌恶,全当耳旁风一样,事后一个字也不入脑。
    晚上她坚持要回去,回去也不要严家的司机操心,就站在严家大门前等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倔得差点把父亲严岳麒气得要打人。
    严誉一晚上都提着一口气,只有回到那间普通的出租房,她才能踏实地呼吸。这么多年了,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面对着最坚硬的现实,扛着挣生活的苦,累不累根本不重要,她喜欢这样活着,而不是活得像斗兽场里的动物,名利场里虚与委蛇的面具人。
    当然,她脚踏实地的生活也并非不存在污秽,现实就是如此。
    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局长叫上她和另一个新来的小警员,跟上面的大人物吃了顿“便饭”。桌上摆着几百一斤的海虾,上千一斤的鲍鱼,稀有的农家蔬菜,这些都不是稀罕的东西,最重头的是那以年为计价尺度,计出天价的陈酿白酒。
    酒桌上气氛热闹,醒来的小警员把对面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中年人叫二叔,连敬了三杯酒,还把所长喝倒了。严誉一直捏着杯子,想黑脸但是还是保持了冷静,冷眼看着,也不搭话,默默吃了几口菜。
    局长喝高了开始咧着嘴笑,边笑边介绍:“这是我们A市警花,没什么别的意思李处长,就是想叫她过来,展示展示年轻人新风貌。年轻漂亮的人,也有远大的理想,谁说我们的年轻人不如我们当年有决心有力量了?小严呐,刚正不阿,办事不叫苦,好苗子。关键家里也不是难过的孩子,有这悟性,不一般。”
    那男人放下酒杯,砸了砸嘴,眯着眼瞧她。严誉抬着脸,目不斜视,他不禁正了正脸色,“是,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不错。”
    他主动拿来酒瓶,给她倒酒,沉声说:“我就看好你这种年轻人,严誉是吧,喝一杯。”
    严誉咬着后槽牙,站起身,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声音铿锵有力:“李处长,队里还有值班任务,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这个。我先走了。”
    所长脑子瞪她一眼,模样古怪,似乎憋着笑,“交班还要一会儿吧,再吃两口菜。”
    “我吃好了,局长,我回局里。”
    李处长努努嘴,慢慢咀嚼食物,什么也没说。严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拉开门就走。局长看包厢门关上,掐着大腿低头暗笑。今天他是打对了主意,专门找了严誉这个有背景的铁茬子来,要是换一个人,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她是这样,平时请她吃一顿饭比什么都难,李处长不要见怪……”
    严誉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喉咙的灼烧感变得格外清晰,她摸着脖子扶着墙,咳嗽了两声,步子有点晃悠地往下走。她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但估摸着她只喝了一口,赶紧回去睡一觉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一走出饭店,一阵凉风卷得她太阳穴疼,突突地跳,不过等车的几分钟的功夫,手脚就开始有些飘飘然。她坐在路边的花坛边上,有点撑不起腰来,才意识到她的酒量是很差的,刚才就该干脆一口不喝,谁的面子都不给。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搜寻她叫的车,等了又等,车还是没来,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变得很难聚焦,目光开始涣散。
    她手撑在膝盖上,好像快要滑落了,她叹着气,正想拍拍自己的额头,猛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胳膊,整个身体被人拽了起来,她反射性也抓住他的胳膊,警惕地定住脑袋,借着路灯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消失多日的丁韫成。和她的狼狈失态不同,丁韫成精神饱满,面色沉静,仿佛比之前长大了不少。
    她等了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得太狠,所以她才没听见他喊她姑姑。
    “我回来了。”
    丁韫成微微俯身,揽住她的腰,手臂捞过她的腿弯,趁她发呆将她抱到花坛边上站好,随即转过身背对着她。
    “上来。”
    严誉觉得有点好玩,捏住他的肩,因为醉了,所以动作幅度不受控制,脸往他后颈无限贴近,丁韫成能感受到她闷热的呼吸,他扭头盯着她。
    “干什么,到底回不回去?不回去你自己在大街上睡吧,我不奉陪。脏死了,说不定你背后就有人尿过尿,你不嫌恶心我嫌。”
    她狠拍了下他的背,“丁韫成,你什么态度?”
    “少废话的态度,上来。”他硬拉过她的双手,往后退勾住她的腿,强行背好了她。
    “你领导会不会选地方,这什么破饭店,停车的地方这么挤,你刚刚还耽误时间。”
    她属实没什么力气,趴在他的肩头,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来,她感觉身体发麻。他们贴得很近,她懒得回应他的抱怨,被他头发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香……为什么不用家里的洗发水,这个太香了,像花蝴蝶用的。”
    丁韫成耳根子渐渐红了,颠了颠背,“这个比家里那个廉价香精的味道淡多了,姑姑,你的鼻子凑到我头发里了,你说为什么?”
    “嗯?”
    严誉茫然了一瞬,可是她不想抬起头,因为只感觉靠着他,身体的无力就被人托住了一样,她感到踏实,所以忍不住继续紧紧搂住他。
    “等家里的用完了,你再用你自己的,不要浪费……”
    “就你买的两大瓶,洗一年也用不完。”
    听完她颇为骄傲地笑了两声:“经用,是好事。”
    他十分恶意地嫌弃:“难闻得要命,给狗洗澡我都觉得狗委屈。”
    “说话真难听,功能是一样的。”
    “我明天就给你倒了。”
    “你敢!”她死死捏住他的肩,摸到少年坚实的肌肉,稍稍吃惊,“刚回来就给我找气受,那天还挂我电话……”
    丁韫成微微侧脸,她也歪着头,两股鼻息交错,他心跳得很快,“只准你气我,不准我气你?”
    她目光呆滞,搞不懂他指的是什么,就当是普通斗嘴。
    “白眼儿狼。”
    “谁是白眼狼还不一定呢。”
    她不说话,不一会儿就被放了下来,离开了丁韫成的支撑,这还是第一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无尽的安全感,而是一种强烈的丢失感。她望着他,目光比平日要柔和脆弱,几十天的离别让丁韫成无可克制,他勾过她的腰身,让她凑到自己怀里。
    这不是姑姑和侄子的倚靠,就是亲密的暧昧的拥抱。丁韫成扣着她的肩背,不许她挣扎,禁不住用脸蹭了蹭她的面颊,他很想亲她,可是严誉还算清醒,他也没醉。
    “姑姑,这些天,你有想到过我吗……”
    严誉从来没有被谁这么热烈地抱着,丁韫成的身体很结实,拥住她的时候像一座倾轧过来的山,其中仿佛夹杂着丝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她无所适从极了,尴尬又僵硬站立,脸颊红了,热意环绕了整个上半身。
    “你是不是想把我赶出去?为什么催我搬走,我都好好表现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谁是白眼狼……?”
    “丁、丁韫成……”
    她尝试用手掌轻怕他的背,像长辈对晚辈那样,她努力想把这个暧昧不清的拥抱扭转到温馨的氛围上去,但她失败了,丁韫成越抱越紧,不同寻常的氛围愈发清晰,让她避无可避。
    她浑身直冒冷汗,用力推开他,左右看看,忙不迭钻进车子里,呼吸急促,搓着膝盖试图冷静下来。
    后视镜里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知道那是秦思勉,她心虚地别过头,等丁韫成上车关上门,她又往左边挪了挪位置。这时候她想起陈横生的话,后脊快速闪过一阵剧烈的麻意,大概是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回去的以后她酒就醒了,洗完澡出来丁韫成给她递上一碗醒酒汤。
    “厨娘做的,我做的难喝,你也不会喝。”
    “不用,我没醉。”她躲开着他的凝视,“我睡了,明早值班。床你让秦思勉帮你铺吧,房间是干净的。”说完她便灰溜溜地钻进卧室,啪地摔上了门。
    秦思勉把他带到阳台,关上门。
    “少爷,您刚刚的行为……过界了。”
    “不过界,难道我一辈子只认她做姑姑?陈横生提醒她了也好,我现在不在乎了,她迟早会明白。”
    “严小姐接受不了的。”
    他挑起眉,“所以呢?”
    “您至少该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就能让她接受乱伦了吗?循序渐进就能让她接受我杀人?我才不痴人说梦,她以后会想啃我的肉喝我的血,这种程度的过界算得了什么,我现在只是在给她一个过渡期。”
    “那这个过渡期会是多久?”
    “三天,三个月,三年……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发疯失去控制。”
    他闭上眼,叹息:“少爷,结局不会好的。”
    “谁管什么狗屁好结局,我只要严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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