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心存疑惑,却还是乖巧地任由江淮牵住自己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骨节分明,由于常年握枪,虎口和指腹有粗粝的茧子,酥麻地磨着她的手心。
    有点痒。江淮紧紧牵着她的手,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走进大门,管家看见兄妹二人迎面走来,激动地对身边人说,“快去告诉大太太和老夫人,大少爷接二小姐回来了。”待到江淮走近后,鞠躬恭敬地欢迎二人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的仆群跟着管家一同鞠躬,高声欢迎二人归来。江畔一时恍惚,上一次被这么多人欢迎回家,还是自己十岁跟随外祖父回到顾家老宅的时候,只是没人真心欢迎她回去而已。
    “大小姐,您在外受苦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需求直接跟我说就好。”吴管家眼含热泪地看着江畔,仿佛江畔是他多年未见的孩子。
    江畔被他热情的态度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不知所措地笑着看他,瑟缩着微微靠近江淮。
    江淮挡在她面前,隔绝了吴管家试探的目光,无奈地提醒他,“吴叔,你吓到她了。畔畔是个胆小的,不要欺负她。”
    吴管家尴尬地连声说是,给江畔道歉,江畔摇摇头,自己是个外人,突然闯入别人家,被排斥是正常的。更何况她早就习惯了不被人接纳,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是阿淮和畔儿回来了吗?”
    上方传来一道温软清润的声线,江畔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子扭着细柳般的腰肢,扶着红漆木扶手,款款走下来。
    她修长的身材丰满婀娜,身着鸨红玉石花纹旗袍,带着珍珠耳饰和项链,深邃的凤眸直直望向这边,目光停留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身后的佣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好奇地盯着他们。
    愣了几秒后,似乎认出了江淮,笑嘻嘻地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向前够,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
    这应该就是江太太了。江畔思忖着如何开口时,江淮抢先一步回答,“是的,母亲。祖母身体如何了?”
    江太太收回目光,她抿抿唇,脸上显露一种温和又慈爱的笑容,“还在卧床,但是大夫说比起先前好些了,大概还需静养个把月吧。”
    随后她招呼两人一会儿来吃饭,接过佣人怀中的江竹,扭身向餐厅走去。等到众人都散去,江淮牵着她来到二楼,停在八角形琉璃花窗前松开了她的手。
    原本白嫩的手此刻像是红透的果实,江淮歉意地看着她,神色复杂地对她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表现的亲密些,母亲会怀疑我们的。”
    江畔活动手腕,纤细的手指微曲,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抬头对上江淮充满愧疚的眼神,笑着伸到他眼前晃晃,“没事的,我肤质比常人敏感,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
    葱白的手指猝不及防地伸到面前,他条件反射地握住,江畔吃痛地“嘶”了一声,他回神赶忙松开细细查看,已经留下了一条清晰嫣红的指痕。
    江淮眼神暗了几分,喉结不自然地滚动,慢慢揉着女孩的细腕,声线低哑地跟她道歉,听起来就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不习惯别人靠我这么近,下次不要突然凑近了。”江畔听后吸吸鼻,手腕还有些钝痛,轻哼一声,算是原谅了他。
    她抽回手,正欲打开房门时,江淮说一会儿会让人把药膏送来,她也没有回应,直接关上房门。
    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江淮脑中忽然浮现刚才女孩凄惨的手腕,雪白的肌肤和鲜明的红强烈冲击着自己,回想起女孩指尖柔软细腻的触感,他抬起自己的手,虚虚合拢,向楼上走去。
    有机会再好好向她道歉吧。
    江畔一边按揉手腕一边观察卧室,夕阳斜斜地照在床上,斑驳的树影透过琉璃窗落在地板上。
    床边是闺中女眷都有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镜和金边蔷色雕花的首饰盒。拉开抽匣,左边摆着眉笔、口脂、洋粉、香水等化妆品,右边摆着雅霜、雪花膏以及一系列的护肤品。对面是一个顶高的金丝楠木打造的衣柜,里面旗袍,褂裙,洋裙应有尽有。
    准备的可以说是面面俱到,她怎么感觉江淮早就打算接自己回家了呢?罢了,现在已经来了,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些琐事了。
    敲门声响起,江畔让对方进来,南尧拿着消肿膏走进来,“小姐,江先生让我给你上药。”当她拉过江畔的手腕,看到触目惊心的红痕,边轻柔地涂抹边开口,“小姐,还痛吗?”
    江畔摇头。南尧眉头紧锁,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她宽声地安抚南尧,“我的肤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看起来重些罢了。”听到这话,南尧才渐渐舒展眉心,抹开药膏,按摩着小姐纤细的手腕。
    随后有佣人过来告知她们晚膳快预备齐全,该准备下楼了。
    江畔来到餐厅,江太太正在跟小儿子江竹嬉戏,变着花样逗弄他。江竹咯咯地笑,双腿胡乱地蹬着,小肉手抓着玩具在空中挥舞,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江畔环视一圈,江淮不在。江太太看到江畔来了,柔声招呼她坐下,随后又逗弄着江竹。江竹的目光却停在江畔身上,努力辨别眼前的陌生人,小嘴紧紧抿着,脸都有些憋红了。
    这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江太太赶忙把江竹抱进怀里,转身对着江畔,颠着儿子的胳膊,“阿竹,这是阿姐。叫阿姐。”随后鼓励似地轻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开口。
    江畔此刻也有些紧张。这还是自己第一次面对幼儿,她十指搅在一起,眼含期待拘谨地看着江竹。
    江竹定定地看着她,断断续续发出含义不明的气音,最后呀了一大声,就要够向江畔。
    江太太赶忙搂住江竹,歉意地看着她,“你不知道,阿竹这孩子皮的很,一不留神就看不住。”
    江畔收回微微抬起的双臂,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没事的,活泼是好事。”江竹见碰不着漂亮姐姐,随即红了眼眶,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场面有些失控的时候,冷冽如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母亲,把阿竹交给我吧。”
    江畔抬头,只见身着银灰印度绸旗衫,配着黑色长裤的江淮大步流星走入厅内,不等江太太反应,熟练地从佣人手中接过弟弟,神奇的是,江竹一落到他怀里,便停止了哭泣。
    只是依旧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畔,红红的大眼似在哭诉为什么自己不来抱他。江淮就这么抱着弟弟落座。水晶灯的暖光映在他的脸上,大抵是脱了戎装,怀中抱着幼儿的缘故,原本冷锐的人褪去坚硬的外壳,沾染了几分温柔。
    江太太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转而询问江淮老夫人怎么样了。江淮搂着江竹,向母亲微微欠身,“已经吃过饭了,气色已经好很多了,母亲放心吧。”
    随后目光顿在江畔身上,江畔心底一缩,他只是摸摸江竹的脸蛋儿,悠悠开口,“阿竹看样子很喜爱畔畔,母亲不用担心。”
    至于担心什么,只有江太太自己知道了。
    待到江竹在江淮中沉沉睡去后,他才将弟弟交给佣人,几人净手开始吃饭。今夜的菜肴很丰富,蛤蜊汤,荷叶粉蒸肉,虾子炒面筋,瓮缸鸡、以及一道摆在中间的豆酥银鳕鱼。
    江淮举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直直地看着江畔,“祝小妹终于与我们团聚,这一杯我敬你。”他的话似是春日破冰的河流,潺潺流进江畔的耳中。
    她起身回敬江淮一杯酒,柔声道谢。江太太也向她祝贺,慈祥的样子仿佛自己也是她的女儿。
    这顿饭吃的很平静,但是江畔始终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太安静了。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人,中间质真明亮的银鳕鱼饱满多汁,摆在淡蓝色的碟子,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增。可是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多吃,随意吃了两口就准备撂下筷子。
    江母敬完酒后不久就以照顾江竹为由离席了。江淮让佣人们都退下后,将那道银鳕鱼移到了江畔面前。她怔愣地看着他,像是偷食萝卜被逮个正着的兔子。
    江淮托腮静静看着她,眼底像是层层迭开的春水,冷峻的双眼露出微微的暖意,示意她吃鱼。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江畔涨红了脸,连耳尖也跟着泛起红雾,头也不抬了。
    江淮从落座时注意力就停在她身上,女孩夹起鱼肉放入口中时,眼睛一亮,丝丝惊喜和雀跃悄悄浮现在脸上,却又被压下,故作平静地夹起别的菜。
    像是浸入湖面的树枝轻轻跃动了一下。这一幕被江淮尽收眼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笑意早已填满自己的眼底。
    “吃鱼吧。”江畔颤抖着拿起筷子,将鱼肉送入口中,紧致新嫩的鱼肉和发酵的豆酥香蔓延在整个口壁。
    “好吃吗?”江畔捣蒜般地点头,猛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吃饱了”就匆忙向外走去。
    江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哑然失笑,又惊到兔子了。不急,以后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让她适应。
    这次,就先放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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