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苍翊平静下来后,紫鳶听着他说起最近发生的事,一边听着,一边心疼。轻声安抚着,让他将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倾倒而出,没有插话,就是静静听着,任他宣洩情绪。
    也许是自小有记忆以来,都一直看着母亲在月华阁努力卖艺养活自己的背影,再加上父亲不定时才会出现,苍翊习惯不去依靠他人,唯一敢撒娇的只有像他姐姐般的紫鳶。
    他不敢去依靠秦嵐,他喜欢对方没错,也愿意说出心事……但是有些话对着秦嵐,他说不出口。
    怕他心疼,怕他自责。
    依赖的越深,越会害怕哪一天对方消失不见时,内心被掏空了一个洞,再也补不上那种空虚与疼痛。
    明明知道无法与秦嵐一起走下去,还要给予承诺,让对方有所期盼——那种事,他做不到。
    所以秦嵐说喜欢他时,他没有回说:「我也是。」
    他在心里给自己设下最大限度的底线,他可以和秦嵐亲近,但是不会做下承诺。
    他可以开玩笑的说要娶对方,但若是秦嵐与他求婚,他会拒绝。
    因为不希望,他走了之后,秦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十岁时丧失亲人,那种独身一人的痛苦,他不希望秦嵐再次尝到。
    他最大的自私,只能是这一段旅途中留下与秦嵐共有的回忆。
    那之后……
    当紫鳶重新给苍翊补好妆,带着他出去时,刚好看到玦与被妓女鑑赏完毕的秦嵐在一起低声交谈,见他出来,玦很快的结束话题,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再次蹲回阴影处。
    秦嵐朝他笑了笑,走了过来。
    「小翊儿真的不考虑弹一曲吗……」一旁的紫鳶突然感叹了句,苍翊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紫鳶见这小子不开窍,附耳低斥:「哎呀,这时候就要在你媳妇儿面前说『对不起,但我的琴现在只弹给我爱人听』啊!」
    苍翊抽了抽嘴角:「紫鳶姐姐,这对姑娘家说或许很浪漫,但是嵐是男的……您最近又看了些什么戏?」
    有时候月华阁也会让戏子进来表演一齣戏,紫鳶很喜欢戏里的那些爱恨纠葛,还让手下的姊妹们多做笔记,说对生意有帮助,下次可以用在客人身上……
    「这么久没回,姐姐的话不听了?」紫鳶变了变脸色,看着她这样子,苍翊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出声来。
    是了,他倒是想起来,之前紫鳶在父亲偷偷来到月华阁看母亲时,也问了同样的话。
    那时候苍寧已经生了病,不太能弹琴了,但是赤练允惜不知道,于是紫鳶便故意问了句,苍寧笑着回答:「对不起,但是我现在只弹给我爱的人听了。」
    他当时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听见后整个脸炸红,看着母亲笑得灿烂,然后被父亲抱进房里,一起听母亲演奏很久没听见的琴曲。
    虽然在那一曲后,苍寧不久便病逝了,但是那天的一幕,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像是正常的家庭一样,聚在一间小屋里欢笑着,让他感觉非常幸福。即使短暂,却是非常的温暖……
    之后他接替了母亲的位置,延续「月琴」的身分,即便去了宫里当上近侍,也会定时回来露面。
    而后,在这里,与秦嵐重逢了。
    苍翊勾起笑容,看着在他面前站定的秦嵐,「哪,嵐,以后就只弹曲给你听了,可好?」
    秦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后,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猛的把面前的人给抱住:「好。」将头埋到苍翊的颈边,秦嵐语带笑意的回答,「翊,只能给我……只属于我的。」
    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结果这次换苍翊炸红了脸。
    在一旁看着苍翊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紫鳶很没良心的笑了起来。
    与紫鳶与一眾不捨的姐姐们告别,苍翊一边牵着秦嵐在街道上漫步,一边聊着过去在赤练的生活。
    秦嵐很认真地听着苍翊说,他们这些天都在互相了解彼此,说些小时候的趣事、刚当上侍卫的事……不管是多么小的事,都一一诉说,深怕遗漏了对方过往生活中的一点片段,少了解了对方一分。
    晚上两人入住了一间客栈,苍翊换下一身女装,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发呆。
    秦嵐拿着毛巾走了过来,让他坐起来,给他擦头发,然后问着行程:「你打算在赤练停留几日?」
    苍翊享受着有人服务的轻松,微微瞇起了眼:「嗯……大概三日吧,带你到几个赤练的景点看看,你没来赤练玩过吧。」
    三日……
    秦嵐暗暗估算了下,点点头,「那就早点睡吧。」拍了拍苍翊的头,秦嵐让对方躺好,刚要下床去把明天的东西再整理一下,突然被苍翊一个拉住,猝不及防的在脸颊偷亲了一口。
    然后偷袭完人,苍翊就埋到被子里,想起刚刚秦嵐脸上的表情,偷笑了起来。
    秦嵐脑子轰的一声,整个炸了。
    ……他在梦里吗?
    听到苍翊得意的笑声,秦嵐果断的放弃整理物资,将被子掀了开来,对上那张笑的狡猾的漂亮面孔,按耐不住的对着嘴亲了回去。
    像是要将人揉入灵魂里,缠绵而温柔的吻。
    苍翊闭起眼,回应了这个深吻。
    他的不安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他的秦嵐。
    分开了彼此,苍翊觉得一阵犯睏,往秦嵐怀里缩了缩,安心的睡了过去。
    秦嵐收紧了臂弯,在苍翊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翊,晚安。」
    将人小心的放开,秦嵐把被子盖回苍翊身上,然后下床坐到桌前,沉思了下,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笔墨,抽出一张纸写起信来。
    ◆
    在赤练游歷了三日,他们往东方回程。
    与赤练允惜约定回去的日子倒还有段时间,这次回去东方主要是去另一个目的地——苍家。
    听说苍家已经回到月云商行整里店铺了,苍翊兴致高昂地说要去看看,但是又怕被认出来,结果就跑去换了女装,戴上了面纱,然后拖着秦嵐偷偷摸摸的站在商行外边往内看去。
    苍家现在的当家苍锦生是苍寧与苍宛的叔叔,两姊妹的生父苍锦虞听说几年前去世了,由弟弟接手管理,不过苍锦生年纪也不小了。
    苍锦生与妻子膝下无子,这一代中只有身为长兄的苍锦虞有两个女儿,但都不幸早逝;若是苍锦生无法再做下去了,月云商行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苍翊到的时候,苍锦生正坐在柜檯算着帐目,瞇着一双老花眼,一手拨着算盘,仔仔细细的作帐。
    「要进去吗?」看苍翊看的认真,秦嵐轻轻地问了一句。
    「还是不要吧……嗯?」苍翊刚说到一半,皱着眉头,拉着秦嵐往一边躲去。
    两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自另一边走来,进了月云商行,苍锦生察觉有客人,抬起头,刚要招呼,就被一人扯住领子拽了起来,大声谩骂:「你这死老头,前段时间给这附近造成那么大的麻烦还有脸再开店?」
    「这位客倌,有话好说。」苍锦生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多大的惊慌,沉稳的嗓音淡然,似是见怪不怪。
    「还跟你扯什么废话?我们要的是钱!那天我家老婆跟孩子被吓个半死,你倒是负起责任啊?谁让你这奸商招惹那种人,让这附近的人都不得安寧,自己倒是逃的挺快!」一旁的人嗤笑了声,「今日总算让我逮着你了,有胆再开店,就先吐出你的黑心钱来赔我们!否则今日有你得受!」
    「我怎么不知道,两个单身乞丐也有妻眷?」冷冷的声音打断勒索的两人,「——王狗?陈旺?吠起来还真是像条狗啊。」
    被掀底的两男人面色一变,迅速回过头。
    然后看清说话者的长相,整个呆住。
    苍翊面色阴鬱的扬了扬刚刚玦给他递来的身家资料,冷笑了声;「刚刚说的挺得意的嘛?」
    「哎呀……误会误会,姑娘你误会了,这……这就是玩闹嘛,这么久不见老苍了嘛……」盯着眼前得大美人,王狗扬起諂媚的笑,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在苍翊身上打转。
    陈旺见状况不对,正想偷偷溜走,结果看到同伙完全没有危机意识还满脑想勾搭刚刚爆出他们家底的美人,整个想把人揍下去。
    不过也等不到他揍了,被忽略在一旁的秦嵐看着居然敢打他家苍翊主意的王狗,直接把苍翊往身后一拉,一拳就揍了过去。
    看着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被揍的昏厥过去的同伴,陈旺吓的一声惊叫,直接下跪求饶。
    「带着你的同伴,滚。」秦嵐黑着一张脸,浑身杀气:「再让我看到你们出现,杀无赦。」
    陈旺连滚带爬的拖着昏死的王狗逃出商行,完全不敢多停留一刻。
    开玩笑!谁惹得起这种人!
    苍锦生看着三两下解决掉无赖的两人,正想道谢,结果对上苍翊的眼睛,驀然瞪大眼,语气微颤:「寧、寧儿?」
    苍翊一愣,苍锦生从柜檯绕出来,神色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寧儿……寧儿!你总算回家了!你父亲他……」
    「……对不起,我不是寧儿。」看着眼前欢喜的快要哭出来的中年男子,苍翊不忍心的打断对方。
    「您认错了。」秦嵐默默地将苍翊拉过来,淡淡的说了句:「他是我妻子,叫做月琴。」
    苍锦生被两人一说,顿时冷静下来,看清了苍翊的面容,「啊……是了,寧儿已经不是这个年纪了……当初她离家时,样子简直跟这位姑娘一模一样。」勉强的勾起一笑,苍翊看着那抹笑里的苦涩,心里驀然一紧:「对不住,是我认错了,还以为是我姪女回来了……谢谢两位相助,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不会,顺手而已,别介意。」苍翊稳住动摇的心情,轻轻淡淡地回应:「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唉,等等!」苍锦生连忙把人叫住,走到一旁的柜子摸索了下,拿出了一支发釵,递给苍翊:「这是寧儿当初落下的,她一直宝贝着这个发釵……我怕她回来时找不着,一直收着……但是等了十几年了,她还是没有回来。」苍锦生有些恋惜的看着发釵,轻轻一叹,然后朝苍翊勾起笑容:「今日见到与她如此相像的姑娘,也是有缘,不介意的话,就送给你吧。算是谢礼。」
    拿着那支发釵,苍翊整个说不出话来。
    母亲的遗物……
    他不敢与苍锦生相认,不敢坦承他的身分。
    之前刚到东方时是害怕焚日找上门,现在是他实在时日无多了,这时候认祖归宗,也只是徒增他的牵掛,让多一个人替他伤心。
    但是拿着这个发釵,听到苍锦生的感慨,他却动摇了。
    不可以。
    他……
    闭了闭眼,苍翊朝着苍锦生一鞠躬:「谢谢您……我会好好珍惜的。」
    然后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转身就走。
    秦嵐向前,将一封信塞给苍锦生:「这是,某个人写给您的信,请您在我们走了之后再拆开。」然后一个行礼,跟上苍翊。
    苍锦生疑惑着反过信纸,看着信封上的属名,瞪大了眼。
    赤练允惜……
    他记得这个名字,当初带走寧儿的人——
    颤抖着手将信拆开,读着读着,眼泪滑落了下来。
    「苍伯伯,您在家吗——」兰梦儿提着母亲託付的糕点,走了进来,看见苍锦生跪倒在地上,一个惊慌,连忙上前扶起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苍锦生一个劲的摇头,死死拽着那封信,看着苍翊离开的方向,喃喃着:「太好了……这样,就好了……」他又哭又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欢喜还是难过。
    只是一直念着那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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